那是第一次,陳朝意知道,原來人心惡毒的地方除了滿腹色欲以外,還在於他們無緣無故地卑劣殘忍。
紀明意眉心緊蹙,她神色安靜地說:“不是。”
“一條性命,不能隨便用畜生來指替。”紀明意說。“何況,這世界上,有很多人比畜生不如。”她不鹹不淡地道。
“我剛才是想說。其二,畢竟是我們府上的家事,已經波及了你,如果再鬨大了,多少會對名聲有損,所以這件事情,大概率會被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紀明意心平氣和地解釋。
她說話時,陸承卻在發怔。
待她的話語完全落下,陸承突然安安靜靜地問:“你的母親,真的隻是個瘦馬?”
到底什麼樣的瘦馬能生下這樣不拘一格的女兒?
紀明意愣了愣,彆有深意地看陸承眼,她說:“你怎麼知道?”
“你承認了?”陸承凝望她。
紀明意的話語落地有聲,不見被人撞破自己出身卑微的羞赧,她道:“我為什麼不敢承認?”
紀明意頭次用審視探究的目光注視他,她的用詞並不激烈,可是陸承驀地覺得,這才是她真正介懷且生氣的模樣。
她說:“我被誰所生,是我能選擇的嗎?況且,同樣都是人,何來高低貴賤之分?”
“這兩天你屢屢對我冷眼相待,看來不止是在介意雲客來的事情。”紀明意一顆七竅玲瓏心,早就把所有事情的前因後果串聯起來。
她冷冷掀起唇,明豔端麗的一張臉上,神色從容又決絕:“你若是介意這個,那我沒辦法改變。你隻管接著討厭我就是。”
“胳膊上的藥已經擦好了,其餘地方,你自己擦。”
紀明意從床頭的紅木椅上霍然站起身,信手把藥膏撂在床沿,預備轉身離開。
下一刻,皓白如雪的手腕卻被人緊緊握住了。
握住她腕子的手十分年輕,手指骨節分明,纖長有力。掌心還有因常年握馬鞭和操練拉弓引起的粗糲,指腹亦有握筆寫字留下的老繭。
不甚光滑的觸感,捏在她嬌氣又光滑的肌膚上。
“放開。”
紀明意微微側首,極為冷靜地嗬斥。
少年一向八風不動的臉色終於被撕破,疏漏出一點兒意氣慌張的棱角。
他沒有放手,整個人好像繃緊了。
“彆走。”陸承沙啞著嗓子解釋,“我沒有討厭你。”
說完這句話,他才不疾不緩地鬆開手。在外人麵前一向乖刺恣睢的陸九郎,此刻在自己小娘麵前,頭一回低下了驕傲的頭顱。他收斂了所有尖銳的鋒芒,臉色赤紅地像是個在等待裁決的犯人,透露出一股果決的視死如歸。
見到少年這個模樣,紀明意又是生氣又是好笑,她忽地爆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意,清脆又婉轉。
“好,我曉得了。”她半歎半惜地說:“隻是九郎啊,你這樣桀驁傲嬌的性子,趕快還是改一改吧,不然日後肯定要吃虧的。”
陸承的目光在她身上反複環繞,確認她是真的沒有生氣了,他艱澀回道:“不改。”
嘖,果然是青春期的少年啊。
紀明意好笑且好氣地搖頭。
門外傳來叩門聲。
“九郎,阿意,”是陸紈清淡的嗓音,他說,“擦完藥了嗎?我要進來了。”
紀明意不由雀躍地說:“是郎君回來了!唔,正好,剩下的地方他可以幫你上藥。”
她的神情裡有一絲終於得見心上人的繾綣喜悅,就連語氣都變得活潑輕快了許多。
陸承不期然地揣度著這聲“郎君”,心中就是一陣不痛快。
但這份不痛快究竟是因何而生,陸承說不出來。
他眼睜睜地看見父親走進房裡,近到床榻邊,在紀明意方才坐過的紅木座椅上坐下。
陸紈對她微一頷首,而紀明意則光彩照人地對陸紈回以一笑,臉龐是說不出的笑靨生春。
陸承捏緊手指,他抬眸,麵無表情看了紀明意一眼。
紀明意嘟著唇,隻覺他莫名其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