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直言,把精神病人送去那裡完全得不到救助。我從前參觀過那裡,他們把病人綁在一個吊在天花板的椅子上,然後再以每分鐘100轉的速度進行旋轉,還美其名曰‘旋轉療法’。但是我除了看見病人從椅子上下來後不斷嘔吐以外,我沒有感覺到這產生任何療效。
他們唯一的想法就是讓病人變得安靜,好讓自己的日子能夠過得清閒一點。更彆提那裡還有把病患弄到馬戲團上演畸形秀的前科了。首先,您的朋友目前非常健康,其次,就算他真的存在一定的精神障礙,也不應該送去貝特萊姆醫院接受治療。”
語罷,馬斯登幾乎沒有多做猶豫,他立馬掏出紙筆開具證明:“剛剛我抽空去看了看您的朋友,他看起來或許是有一些憂鬱的症狀,但是症狀不算嚴重,一次鄉村度假或許會有助於改善他的精神狀況。如果他的情況之後依舊沒有好轉,你可以把他送回我這裡,我會找找看看有沒有辦法能幫助到他。”
亞瑟從馬斯登的手裡接過診斷書,又抬頭掃了眼在隔壁房間接受診斷的惠斯通,長舒了一口氣道:“真是萬分感謝您的幫助,他算是逃過一劫。”
解決了當務之急,亞瑟也終於有機會和馬斯登閒聊:“現在布魯厄姆勳爵出任**官,醫療衛生領域的事務也是交在他的手裡負責。下周我正好要去**官廳參加一個會議,正好能當麵見到他。您這裡有沒有什麼話是需要我幫您過去的?我記得您從前不就是一直在抱怨斑疹傷寒和黃熱病的頻繁爆發嗎?”
馬斯登聽到這隻是搖頭:“亞瑟,傷寒和黃熱病不是增加撥款就能根除的。關於這些流行病的事情,其實我一直在進行研究。前段時間我也和查德威克先生聊過這個事,你應該認識他吧?就是那個邊沁先生的秘書,如今在**官廳輔佐布魯厄姆勳爵做事的年輕人。”
亞瑟微微點頭:“我和他見過一麵,他來過一次蘇格蘭場。”
馬斯登開口道:“查德威克先生前不久接受布魯厄姆勳爵的委派,負責籌備建立濟貧法委員會。而這個委員會的第一項工作就是調查不列顛各地貧困民眾的生活狀況。他們彙總統計了19世紀以來不列顛的幾次流行病大爆發,統計數據發現全國每年死於幾項特種疾病的十幾萬人中,有一半以上居住於城市區域。而疫病大流行也大多數集中於幾個工業大城,鄉村一般很少受到波及。
有意思的是,這與我的流行病研究結論是一樣的,我認為這些流行病是滋生於汙穢的城市環境當中,以瘴氣的形式進行傳播。你在倫敦生活也有幾年了,每當大雨到來的時候,各處街道上流淌的汙穢物到底達到了怎樣的程度你應該心知肚明。
而且不止是倫敦,伯明翰、利物浦、曼徹斯特也是一樣的。我在曼徹斯特住過一段時間,在曼徹斯特的議會街上,三百八十個居民隻有一個公用廁所,它位於一條狹窄的通道上,臭氣熏天,危害四鄰。這種環境當然會成為滋生疾病的肥沃土壤。
據查德威克先生說,他們今年派出去統計數據的教區官員有不少都在那些貧民區染病,有兩個到東區調查的倒黴蛋更是不幸感染傷寒沒幾天就病逝了。就像是華茲華斯的詩句說的那樣:工廠打破了鄉間平靜的生活,煙塵玷汙了往日清澈的河水和豐饒的土地。我們生活在這樣的汙水威尼斯之中,怎麼可能健康的活下去呢?”
亞瑟對於馬斯登的話也頗有同感,他開口道:“我也一直存在著這方麵的擔心。我主管過一段時間的東區治安,我們的警員也有很多在那裡患病甚至病逝的。雖然這事兒一直沒有拿到明麵上說,但是撫恤金在蘇格蘭場全年支出中的所占比例其實並不算低。不過萬幸的是,現如今**官廳好像是真的打算在這方麵做出點事情了。”
馬斯登聽到這話隻是歎了口氣道:“但是……怎麼說呢?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關於改善衛生條件方麵,議會裡好像吵得很凶,**官廳內部也存在分歧。具體是為什麼,查德威克先生也不願意過多透露,所以我也不知道最後衛生改革能推動到什麼樣的地步。”
作為一名醫生,馬斯登對政治的關心不多,但是亞瑟卻從他的話裡猜到了分歧的根本原因。
自從11年《大憲章》頒布以來,反對權威**、尊重個人自由一直就是不列顛社會中的最重要傳統。而威靈頓公爵這種代表強權的標誌性人物也才剛剛倒台,大家夥兒現在滿腦子裡裝的全是伸張自由權利這種事情。
如果誰想要全麵的對衛生健康領域實行步調統一的管製,那麼很快就會成為眾矢之的,被人裱起來當靶子打。
政客們向來都是愛惜自己羽毛的,況且哈裡森議員的事情剛發生不久,誰也不打算在這個時候挑頭。
亞瑟正琢磨著該怎麼同馬斯登解釋這裡麵的曲折,在他恍神的工夫,一個戴著破氈帽、穿著麻布衫、手裡掐著個藥瓶、麵黃肌瘦的病人拖著他的露了一根腳趾的鞋子搖搖晃晃的從亞瑟的身邊閃過。
他的肩膀和亞瑟輕輕的撞了一下,病人一個趔趄直接摔倒在地。
亞瑟見狀,趕忙俯下身子打算攙他起來:“先生,你沒事吧?”
病人捂著自己的肚子顫顫巍巍的摘下帽子,勉強的笑了笑衝著亞瑟致歉道:“抱……抱歉,先生,我……我今天吐了好幾次,飯也吃不下去,身上……實在是沒力氣。”
亞瑟聽了這話,從兜裡摸出枚硬幣塞進他的手裡:“街角有家麵包店,我做學生的時候經常去那裡買東西,他們家的麵包份量還是挺足的,您多少吃點東西補充點力氣吧。”
病人聽到這話,隻是搖了搖頭,將那枚硬幣又塞了回去:“先生,我是個有工作的體麵人,幾個小鬼都靠著我養活呢。等這病好了,我們很快就會富裕起來的。很感謝您的善心,但是這錢還是留給需要的人吧。再見了,祝您今天好心情。”
亞瑟見狀,倒也沒有再多說什麼。
他轉過身子正想和馬斯登再聊幾句,豈料還不等他開口,便聽見身後傳來咚的一聲。
他連忙轉頭望去。
隻見那人已經倒在了診所外的磚道上,他的頭磕在牆上豁開了一條大口子,鮮血正順著他的腦袋越過麵頰滲進街道的磚縫裡與泥灰融為一體。
馬斯登見狀一個健步衝了出去,還連聲吩咐學徒們道:“先生,您沒事吧?!約翰,馬克,你們趕快把病人扶回休息室!霍恩,你去給他準備一點容易入口的蜂蜜水和麵包!”
亞瑟也想跟出去看看情況,但是還不等他邁步,紅魔鬼忽然將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亞瑟疑惑道:“阿加雷斯?”
紅魔鬼一言不發,他泛著紅光的眼睛就像是一台錄像機,將無數畫麵彙入亞瑟的腦海裡。
那是一個擠滿了人的舞廳,他仿佛看見了在舞廳裡樂嗬嗬跳舞的海涅與大仲馬。
音樂作響,小醜登台,今天的表演依舊是那麼有趣。
但就像是一瞬之間,花瓶裡的玫瑰凋零,光線也黯淡了下來。
臉上塗滿白粉的小醜舞步忽的一停,他雙腿一軟轟然跪地,神情也顯得呆滯了下來。
戴在他臉上的麵具緩緩滑落,麵具下,是一張已經青紫的臉。
笑聲頓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數驚叫聲。
馬戲團成員一個接一個的倒下,舞台幾乎被血液染紅,就臉亞瑟的視線也被這些血模糊了。
在血色的畫麵中,一輛輛馬車呼嘯而出,他們就像是行軍中的蟻群,將這些狂歡者從舞場送往醫院。馬車上裝滿了屍體,沒有人會想到,不久前他們還在舞台上酣暢淋漓的揮灑著自己的熱情,隻有依舊穿在身上的狂歡服裝能夠給予他們說明。
亞瑟的身體僵在了原地:“這……這是怎麼回事?”
沒有人回答他,唯一給予他回應的是耳邊魔鬼的低吟。
“亞瑟,我說了,不要管閒事。如果你非要管的話,那就準備好吧。因為巴爾的爪牙……正在降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