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甘水關城牆上除了幾個負責瞭望的以外,士卒們一群群一夥夥的聚集在一起,聊著些長官們讓聊和不讓聊的事情。
城牆之下,道路上的雪已經被掃開,牆角巷道裡有積雪,一些被人們頻繁踩過的地方還有薄冰,讓人走起來都要小心翼翼。
關內即是軍營,除了一條由韓家商會經營的窄窄的商業街可以讓守關的將士們時不時在女人身上找點樂子,其餘的便再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了。
商業街的儘頭,是一座規模不小的宅院,其中亭台樓閣裝飾華美,與院牆之外處處灰白的樸素軍鎮的風格是格格不入,更不必說那池塘假山,錦鯉遊弋。
宅院之中靠近邊緣有一處僻靜的客院,院子裡有廳有屋還有餐茶場所,是處頗為愜意的所在,其中住著將軍的貴客。
這位貴客已經在這裡住了近一個月卻始終沒有被將軍召見,將軍也沒有薄待他,每日裡好酒好菜的伺候著,仆從們每日裡往這裡跑不知道多少遍,生怕貴客哪裡不滿,說不定就得惹得那位近來心情極差的將軍大怒殺人。
倒是那客人性情溫和,一個月來沒有走出小院半步也沒有向他們提過任何需求,每當仆從們往院子裡送飯菜遇到他在院子裡看書,還能笑容可親的衝他們微笑點頭,實在是頂好的人。
這一日晌午日頭正好,仆從們進入小院的時候看到今日陪著那位客人在院子裡聊天的正是身材肥碩的將軍韓豐,石桌旁除了韓將軍與他的客人以外就連客人那位時常陪伴左右的仆從都不在,於是便連忙收斂了笑容一個個腳步輕快的將食物放在石桌上後恭敬的跪地行禮,而後倒退離開。
韓豐今日沒有披掛鎧甲而是穿了一件寬鬆厚重的袍子,袍子上繡著猛虎與雄鷹看起來異常威武,他等仆從們全都退出小院又將院門關上之後,才隨手捏起桌上一個食盒裡的點心塞到嘴裡道,“嗯,這些點心確實出自我們家的廚師之手,看來這些下人沒有敢對蘇兄不敬。”
與韓豐對麵而坐的正是曾與洛川在離郡官道上有過約定的中年人蘇一鳴,他學著韓豐的樣子也捏了一塊點心塞到嘴裡笑道,“韓兄禦下之嚴那是名滿中洲的,是以一鳴隻看韓兄府中仆從們的態度,就知道韓兄對待一鳴還是相當重視的。”
胖子韓豐與蘇一鳴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蘇兄,你倒還是當初相識時候的脾性,一點沒改,”韓豐笑著伸手指了指蘇一鳴,然後端起茶杯,一邊低頭聞那茶香一邊狀似不經意的問道,“卻不知以蘇兄大才,為何會跑到離郡那樣邊遠偏僻的地方謀職?”
蘇一鳴表情不變,一邊嚼著嘴裡的點心,似乎還在品那點心內裡的味道,“韓兄知我,一鳴確也是有些自命不凡的,曾立誓用十年的時間遊遍五州三十二郡,最終尋得可托付之主公,如今遊曆尚未完成便就決定留在離郡,實在是因為這離郡之中出現了值得一鳴效命之人,我曾與韓兄說過所謂機緣一事,一旦遇到就必須握緊否則再想遇到就難了,如今這話應驗在我身上,一鳴不敢絲毫猶豫!”
韓豐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低頭喝茶,隻是微微的抿了一口道,“蘇兄應該也記得當初我便說過,機緣一事也分大小,或許錯過小緣便可迎來大緣,蘇兄何以如此呢?”
蘇一鳴搖了搖頭道,“一鳴走過大半個中洲,見過二十七個太守九十三個公子,其中不乏已然聲名顯赫之輩,但若說與大鼎曆史上諸多太守相比能有過之的,不多,能談得上‘非凡’的,則更是僅隻離郡太守一人,注意,我說的離郡太守可不是洛天恩,雖說此人亦有過人之處,但相比較他的兒子......仍有本質不同。”
“有何不同?”韓豐抬頭問道。
蘇一鳴伸出三根手指,“洛川質子還鄉不過月餘,文可破陳規於一地,武可戰西夷於邊關,洛天恩作公子有十數載,期間卻循規蹈矩遇事難決,此其一不同也;洛川登位太守不過月餘,離城一地尚未穩定,卻已兵出天門,視九百載大鼎之氣運於無物,以洛天恩之謹慎性格如何能夠?此其二不同也,”他將手上唯一保留的一根手指晃了一晃,“最重要的還是第三點。”
他微微停頓之後盯著韓豐的眸子笑道,“洛川其人有一天賦,天然便合人心,所過之處無論權貴亦或黎民,人人歸心,韓兄,此非......天下共主之氣象?”
韓豐一怔,隨即一笑,“蘇兄之幽默感更勝從前。”
“或許吧,”蘇一鳴微笑著飲了一口茶,“韓兄,呂祖仙逝,大鼎便要亡了,這是天命,原本家師曾對一鳴說過呂祖仙壽應還有些時候,但如今既去,便是天命不可違,”他看到韓豐在聽到他說“家師”二字之時眉毛微微一跳,“大鼎要亡,人族天下卻不會亡,有資格角逐天下者不過是那三十二個姓氏罷了,韓兄想必比我更加清楚,就算韓兄有一日兵強馬壯有了入主柔城的能力,也無法取代嚴家成為第三十三個諸侯,那若隻是在那三十二個姓氏裡麵選一個,那一鳴難道不比韓兄更有把握些......?”
韓豐歎息一聲問道,“蘇兄,尊師也覺得......天下大亂需擇一主?”
“家師當然不必如此,這天下再如何變幻家師也隻是從前一般模樣罷了,但......”蘇一鳴苦笑著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韓兄,你我可沒有家師那般絕世風流,既然天下大亂是必然的事情,擇一明主而從之就是當今天下聰明人唯一的選擇,餘下的......便是沒有選擇權力的人自生自滅於這天地洪流之中罷了......”
韓豐沉默以對,好一會兒之後才忽的開口,“一鳴兄,韓豐如今的處境你應該還不知曉吧......”
蘇一鳴同樣神情肅穆搖了搖頭,“一鳴自來到韓兄府上作客便與外界再無聯係,但韓兄如今的處境,一鳴當可猜得一二。”
韓豐飽含深意的看向蘇一鳴緩緩道,“通倉、鄭倉兩城已在離郡手上,舍弟領八千步卒精銳被趙無忌困於梁倉城,”他的眼睛死死盯著蘇一鳴的眼睛,語氣森寒,“楠城諸地......亦已陷落......!”
蘇一鳴聽到此處不由輕笑著歎息一聲。
韓豐眼睛一眯笑問道,“一鳴兄,可是笑我韓家禍不單行?”
蘇一鳴搖了搖頭,“韓兄的韓家明明是禍雖已至福卻不遠的模樣,一鳴歎息的卻是自己,出征未捷,功勞就已經沒了大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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