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郡的南疆邊城有兩座,一座距離益城較近,位於沔水之北,依河而建,名為照水。
另一座距離益城較遠,是永昌郡最南端的一座大城,戰略地位之重,幾乎等同於離郡的太明城,甚至猶有過之,名為河玉。
河玉城地區三麵環水,西麵與南麵是緊鄰山脈的伏波江,東麵則是沔水,這裡土地肥沃,氣候濕潤,擁有整個永昌郡幾乎最高產的良田,因此,即便其處於邊城的尷尬地位,不時還有妖物會從南疆大山或是伏波山脈裡跑出來侵擾百姓,這裡的人口也始終不少,尤其是在百年前的永昌郡太守特意針對河玉城地區推出“減租令”之後,在高產低稅的誘惑下,不少原本生活困難的百姓以及流民開始南遷,成為了河玉城????????????????繁榮的基石。
河玉城的建造並未依山,也未臨水,與太明城一般,是位於一片平原地帶中央的核心大城,但在南疆群山一麵伏波江以北的土地上,它擁有三座規模不小的軍鎮,三座軍鎮距離河玉城都不很遠,如同三根鋼釘,釘在了伏波江三處水勢最緩也是江麵最窄的位置,是河玉城監控南疆軍情、遏製南疆獸潮的前沿重鎮。
除此之外,堪稱河玉城防線另一大保障的,便是水軍,一支隻存在於伏波江和沔水之上的水軍,這一支水軍無論戰船數量還是水軍人數,放之四海都不算多麼出眾,卻是河玉城和照水城防線上不可缺失的一環,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河玉城南疆防線上的所有戰法,基本就是圍繞這三城一軍打造的,數百載以來從未經曆過如十數年前百通城那樣的挫折,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三城一軍的存在,河玉城作為核心後方,在本身安全得到極大保障的前提下,才孕育出了一座大城該有的一切繁榮。
這一日,天晴,河玉城南城區的一片老宅街巷裡,一前一後走出來兩個穿了伍長軍服的漢子。
兩個漢子都差不多三十歲年紀,長得也算端正,隻是一個皮膚顯得白些,另一個皮膚曬得黑些,兩人肩上各自扛了兩根碗口粗的竹竿,竹竿之間固定著一個竹椅,竹椅上坐了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
那老太太衣著乾淨,矮矮瘦瘦,看起來不太精神,可是臉上仍舊帶著笑,一邊坐在顫顫巍巍的竹椅裡,一邊嘟嘟囔囔的囑咐兩個漢子“慢一些,慢一些”。
兩個漢子聽了笑嗬嗬的應著,行走之間就真的慢了不少,步子也儘量穩當,一路行在陽光下,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白臉漢子走在前麵,回頭笑問道,“阿婆,今日的太陽曬得舒服不?”
“舒服,舒服的很,”老太太笑眯眯的說著話,一雙蒼老卻清澈如水的眼睛看向四周,熟悉的街巷,熟悉的鄰裡,他揮著手,有些靦腆又有些高興的與他們打著招呼,含含糊糊的,也不知道彼此是不是真的聽懂了對方的話。
但這些顯然都不重要。
兩個漢子抬著竹椅,轉過熟悉的街角,停在一家掛著老舊牌子的肉鋪旁,將那竹椅輕輕放下,白臉的漢子進了鋪子裡喊著“老板老板”,黑臉的就笑眯眯的蹲在竹椅旁,陪著老太太說話。
老太太看著那鋪子的招牌,眼神裡柔柔軟軟的好像有水在流動,她的腦袋緩緩轉動,目光從這一片街上的每一塊磚每一片瓦上劃過,好像時間就此靜止,讓她看到了超脫現實的景象,“咱們在這坐坐就是了,喊他出來做啥子,這個點,正是忙活的時候......殺豬,切肉......”
黑臉漢子一聲聲的應著,就見一個胖乎乎圓滾滾的上了些年紀的漢子急急忙忙從鋪子裡小跑出來,人還沒到跟前便怒罵道,“兩個混小子,就這麼把你阿婆扛出來,著了涼看我不打斷你們的腿兒!”
兩個漢子嘻嘻哈哈的躲到一邊,白臉漢子道,“今天日頭多好,不出來曬曬太陽可惜嘍。”
那肥胖漢子有些費力的蹲到老太太身邊,握著她的手輕聲道,“可冷不?”
“冷什麼,日頭好得很,是我讓他們扛我出來,可不能打孩子,”老太太慢慢轉回頭來,看向肥胖漢子的眼神溫和的,好像他小時候,自己將他抱在懷裡的樣子,“你自去忙吧,咱們家的肉,要清理得乾乾淨淨,才能賣的......”
“哎,曉得了,曉得了,”肥胖漢子站起身來,又朝那邊兩個年輕些的漢子囑咐了幾句,才小跑著返回了鋪子裡,應該是真的忙。
兩個年輕漢子答應的好些,可真讓他們陪在老太太身邊說話,一會兒也就沒得說了,便就躲到一旁的陰涼樹蔭下說話。
“近日裡你們那頭可有調動麼?”白臉漢子問道。
黑臉漢子看一眼四周,壓低了聲音道,“自然有的,上頭管得可嚴,不讓說的。”
白臉漢子往城東的某個方向努了努嘴,然後問道,“我們調到那頭,你們在哪頭?”
黑臉漢子斜了眼東南方向,低聲道,“眼下情況有些怪,聽說城外亂的很,死了不少人,妖夷的膽子便越發的大了,竟敢直接騷擾咱們河玉城,但到底數量不多,不知道為啥子會這麼大動作......”他湊到白臉漢子耳邊小聲道,“自從換了地方,我連覺都睡不踏實嘍,就怕身邊人......”
白臉漢子用肩膀頂了頂黑臉漢子,兩個人便都禁了聲,一時間青天白日,卻偏偏讓人感覺到了些秋意。
就在兩個漢子說話的檔口,老太太坐在太陽底下,渾身上下暖洋洋的幾乎就要睡著,就在她暈乎乎一歪腦袋的時候,一頭白發之上橫插著的一根銀釵掉落在地,叮的一聲將她驚醒,她伸出枯枝一樣的手去探,卻總是差了一點點,就在她有些著急要喊人的時候,一隻白皙的大手將那銀釵撿了起來,輕輕遞回到她的手上。
銀釵的末端,兩顆乳白的珍珠輕輕的碰撞,老太太的目光一點點上移,就看到了一張近在咫尺又俊朗非凡的中年男人的臉,他劍眉星目,麵白無須,一身道袍,背負長劍,風流灑脫的好像一個夢。
老太太眯起了眼睛,定定的看著那張臉,她微張開嘴,半晌,又輕輕閉上,卻無論如何都舍不得將目光挪開,“常......回來啦......”
中年道士點了點頭,起身,看一眼兩個小跑著往這邊來的漢子,一步邁出,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阿婆?!”兩個漢子跑到老太太身邊蹲下,瞪著眼睛,看著老太太淚流滿麵的臉,對視一眼,終究還是白臉漢子輕輕開了口,“那個人......是誰?!”
老太太抬手擦了擦眼淚,雙手握住那銀釵放在胸口,淡淡的笑,“認錯人了......阿婆......認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