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倉望樓,死一般的寂靜。
赤衣女子已經離開,眾人卻都保持方才的模樣在原地呆立了片刻,直到那葫蘆道士杜博安施施然坐在原地打坐恢複,其他人才陸續盤膝坐下。
沒有一個人說一句話,但眼下這樣的結果讓許多人心底升起些不好的預感。
江清韻手訣一散,身前飛劍落入身後劍鞘之中,她默默走到仍舊呆立原地的紅袍孩童麵前,伸手在他的腦袋上拍了拍,然後轉身尋了一個僻靜的角落盤膝打坐。
千雪看一眼洛川的背影,一個閃身消失在望樓之上,年輕女道則就地而坐,恢複調息。
洛川來到那紅袍孩童麵前,蹲下身子,抬起頭,對上他低垂著的眼睛,看到他臉上明顯的淚痕,柔聲道,“知道嗎?從我有記憶的時候開始,就和你一樣,記不得爹娘,如今,我爹不在了,我娘也不在了,我雖見過我爹一麵,卻不知道能將他的樣子記住多久,隨著時間流逝,隻怕也會慢慢淡掉,我們這樣的人,選擇不了出身,但好在......還可以選擇怎麼活著。”
他起身離開,卻聽身後紅袍孩童大聲道,“總有一天,我會再見到她的,到了那個時候,她一定不能把我怎麼樣!”
洛川沒有回頭,隻是一笑,他返回席地而坐的眾人麵前拍了拍手,等到所有人睜眼看他,便道,“諸位前輩,一炷香後我等離開未名城,其餘一切照舊。”
蕭斬
與宋歸雲對視一眼,沒有說話,另一邊長須老道則開了口,“太守大人,眼下未名城內外混亂不堪,正是需要整肅之時,不若您與影大人便留在此處主持大局,此番南下由我等前去!”
“正是,”秦萬鬆也勸道,“此番南下重擔仍在清韻師姐身上,公子居於此處也是合理,若是我等在南麵局勢有變,公子與影大人還可以及時馳援。”
“那渾天梭我也於太守大人留下,操舟之法一並傳你,”長須老道一咬牙道,“如此一來便是真有所需,太守大人與影大人也可以及時救援,隻是事後總要將它還給老道就是。”
洛川搖頭,“好意心領,但我這個人,是不信命的,原本不去也沒什麼,但她既如此說了,我又何懼再往南走這幾百裡?”他擺一擺手轉身而去,萬分決絕。
一眾道士麵麵相覷,知道不好再勸,各自閉目調息。
一炷香後,江清韻沉默著率先起身下了望樓,其餘各人緊隨其後,千雪不知何時返回糧倉,與眾人一同來到糧倉空地上,長須老道從懷中掏出法寶,渾天梭一如先前一般出現又變大,隻把個藥三郎身後的府衙士卒看得目瞪口呆。
洛川最後衝著藥三郎微笑頷首,與眾人一同躍上渾天梭,飛舟緩緩升空,直到地麵上的人肉眼難以看見,才隱去身形,朝著南方飛去!
隻留下糧倉裡重新開始忙碌的士卒,以及那個站在原地
久久不曾挪開視線的,藥三郎。
河玉城位於未名城正南方向,兩城相距不過兩百餘裡,期間田陌縱橫,儘是良田。
張氏兄弟裡的哥哥張顯宗看著白雲之下的景象,忍不住輕歎一聲喃喃道,“可惜了這麼多平原好地,過了今年冬天,怕是再沒有人能夠播種,用不了多久,就是雜草叢生了......”
與他並排而坐的弟弟張恩佑點了點頭,“地沒有了,人卻還是要吃糧食的。”
張顯宗聞言,臉上悲哀之色越濃。
飛梭之上,儘是大修士,這兩人說話又沒有刻意避著,自然是都聽到了,可是誰都沒有多說一句話。
長須老道專心操舟,江清韻和影子閉目打坐,千雪和年輕女道靜看遠方,望川劍修們則多數都在輕撫飛劍,好像世俗間的士卒們臨陣磨槍一般。
洛川看一眼飛梭尾部獨坐的紅袍孩童,以及宋歸雲捉來的妖土山,沒有理會,來到同樣獨處正在整理隨身符籙的葫蘆道士身邊,也沒有叫他開啟隔音法陣,直接道,“博安真人,先前洛某邀您一同前來之時,未曾料到如今這永昌就已這般凶惡,先前那位前輩既然說了那樣的話,那此去河玉城無論我等謀劃得如何,變數大概都會頗多,既然如此,真人此時離開,洛某絕無怨言。”
葫蘆道士聞言無動於衷,仍是仔仔細細將各色符紙繪製的符籙按照某種規矩一層層疊起來,很仔細,也
很有章法,他一邊疊一邊道,“太守大人你看,這是我聽風閣裡多數修士慣用的符籙疊放規矩,無論攻防還是限製,亦或者其它術法,各居其位,各司其職,如此一來,無論麵對何種境況,都能便宜應對,”他抬起頭看向洛川,麵色如常,“所以每逢大戰之前,都要做好準備,以免缺漏了哪一項,便難應對萬全。”
洛川自然聽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可仍舊道,“博安真人,此非試探,你於聽風閣而言......”
“太守大人,”葫蘆道士有些有些無奈的在麵前的符籙上點了一點,又在自己腰畔的一眾葫蘆上拍了一拍,“若論及保命求生的手段,怕是在場眾人之中,沒有人比我更多,何故隻擔心我一個?還是說太守大人以為我聽風閣的修士,殺不得妖夷?”
“太守大人可知我聽風閣乃是西南漢州名門正派,門下弟子外出曆練之地多是十萬大山,數百年來,不知多少大好兒郎亦死在群山之中,”他見洛川抿嘴不言,便搖了搖頭道,“何況杜某入得上三境之後尚沒有全力施展過一次,眼下奇襲河玉城如此盛事,無論如何,杜某不會錯過。”
“杜真人說得好!”另一側正在撫摸自家飛劍,好像麵對自家媳婦的張彪聞言喊了一嗓子,“奇襲河玉城,當為盛事,哪怕便是死在城下,後人也當不會忘了我等!”
“你放心,便是彆人
忘了你,太守大人也忘不了你,”正在駕馭飛梭的長須老道聽得張彪如此說,忍不住嘿嘿的笑,“等到太守大人光複河玉城之時,便替你在城門外立一座石碑,上書鬥大的‘張彪’二字,再刻一龍龜馱了,保準再過九百年,也有人記得你的大名!”
一眾望川劍修哈哈大笑,就連張彪自己都撓著頭跟著笑。
於是洛川看著眼前這些有道修士,忽的就沒了話說。
他笑一笑坐回到自家的位置上,盤膝而坐,閉目養神。
內心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