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發現這邊的不速之客,倉促收住連貫的劍勢,手中銀劍餘威嗡鳴,震得手腕一陣發麻。
劍興被斷,少年輕嘖了聲,轉過身來。
銀劍隨之偏轉,接連折射出數道鋒利芒光,不免叫人覺得危險,但他垂手的姿態卻放鬆閒散,任由尖利劍刃挨在自己身側,不緊不慢抬起了下頜。
年輕的麵容迎上日光,少年眉宇間的線條英挺又利落,一雙瞳眸好似琥珀珠子,色澤淺冽,即便漫不經意地瞥眼看人,眸光也會輕易刺透長睫陰影,顯出幾分乖張恣肆的野氣。
無辜受傷的花樹仍在顫栗。
二人在紛飛落花中對上了視線。
均是一怔。
“雲諫?”黎梨率先回過神來,認出這位對頭冤家,頓時火大。
蔥白指尖杵向身旁樹乾上的兩枚小石,她怒氣衝衝道:“平日裡你處處與我作對也就罷了,今日你還想用暗器暗殺我?”
雲諫不覺皺起眉。
小郡主義憤填膺,全然不知頭頂的花瓣紛卷,飄落在青絲烏髻,輟停在裙衫衣擺,掛了她一身的緋紅。
遠遠看去,似乎這點柔弱花雨都能把她埋了。
雲諫下意識否認:“我若想殺你,用得著浪費暗器?”
好生狂妄!
黎梨火氣更甚,正欲回懟卻聽那少年輕咳一聲。
他挽劍入鞘,順手挑開纏係在腰間的衣擺,有些不自在地解釋了句:
“方才都是意外。”
雲諫:“此方林院偏僻,鮮有人至,今天又是祭典,我沒想在這練劍會撞上彆人,一時放鬆才掃飛了兩顆小石……”
“話說回來,”他發現了不妥,狐疑道,“你怎麼會來這裡?今日祭典,你身為郡主不是要侍奉禮舞嗎?”
黎梨好似驀然被揪住了辮子,話聲一啞。
她暗自心恨,早說了她與雲家八字不合。
前腳那神棍——雲承國師折騰世家禮舞遊街,後腳她逃了祭典,就被對方的嫡親弟弟雲諫捉個正著,當真是倒黴透頂。
瞧著她的神色,雲諫已經猜出了前情。
今日的祭典早早定了由雲家協理,他兄長身為主持,提前月餘就開始安排世家貴族們齋戒淨宿,將禮舞祈願規劃得明白。
她公然缺席,擺明了是對雲家的籌備蔑視不滿。
雲諫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
這場祭典既虛又玄,心懷疑慮者眾,但事關農桑,無人敢置喙,恐怕也就隻有她敢付諸行動地違背了。
他眸底極快地劃過一絲亮光。
她就是這樣的性子,率性無拘,鮮活得有些不安分。
正猶豫著要不要掀過話題,省得她又覺得自己與她為難,那邊黎梨的氣息已經平穩了下來。
“那你呢?按理說你也該侍奉禮舞的,為何你不去?”
她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秘辛,促狹地眯眯眼。
“雲承驅使彆家的兒女去跳一整日的破舞,卻假公濟私給自家弟弟走後門,容你在這偷閒?”
黎梨自覺揪住了雲家徇私的把柄,再也不用擔心雲諫告狀,腰杆便挺直了:“既然我倆都是躲懶,不如……”
——就當今日沒見過對方,相互打個掩護好了。
雲諫卻打斷了她的話:“沒有躲懶,我隻是不夠資格為神仙奉舞。”
黎梨一愣,疑色就爬上了臉。
雖然她不喜雲家,但也無法否認雲氏一族戰功顯赫,像一道橫山亙擋在大弘邊境,護得王朝百年安寧,如此英武將門,絕不可能“不夠資格”。
雲諫看出她的疑問,鬆閒抱起雙臂,懶聲回道:“兄長發現我破了相,有辱神明視聽,令我回避祭典。”
他姿態閒淡,顯然是在說,他是無可奈何被除名,躲懶的人隻有她。
“你?”
黎梨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破相?”
她將滿身花瓣抖落,上前幾步看清對方的臉,隻見暖玉似的麵容乾乾淨淨,不見任何疤痕瑕疵,哪裡有半分破相的樣子?
“雲二公子真是狠人,為了找個藉口,連自己都咒。”
“……”
雲諫不聲不響,垂眸看著一棵樹外的少女,眼底情緒有些莫名。
黎梨意外地沒有等到回懟聲,反倒被他的目光看得心底基石鬆動了幾分。
“你當真破相了?”她忍不住又靠近了些,歪頭端詳著,“不應該啊,我怎麼看不出……”
纏繞在她墨發上的落花隨風脫出,翩翩然飛起,被雲諫抬手撚在了指間。
二人正站著,幾道零碎的交談聲從林院門口傳來。
有人來了。
黎梨一驚,心知祭典出逃可大可小,下意識就想先藏起身,殊不知未走兩步,腳下便被絆住。
低頭看去,衣裙一角被一截突起的樹根掛住,她雙手扯著連拽幾下,那片布料卻不合時宜地展現著好質量,就是撕不破。
不明的腳步聲逐漸接近。
黎梨愈發著急,正猶豫著要不要解去這礙事的裙子,一角絳紅衣袍卻沒入眼簾。
隨後白芒倏閃,雲諫拔出腰間短匕,利落貼上樹根割斷她的群擺,靈巧地撈著她躲到一棵粗樹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