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讚走了,希德也跟著走了。希德走的時候甚至沒有和梅瑟莫打一聲招呼,梅瑟莫也沒計較。
“我已經不會在物種保藏庫迷路了。”她走在前麵,和梅瑟莫彙報自己的進度。
那種奇怪的、輕快的心情又來了,讓人走路都帶點蹦跳,胸腔裡的心臟也變得明亮輕盈。
她和他絮絮叨叨地講她最近課上學了什麼,溫戈和薩讚在教學方麵的一些小摩擦,物種保藏庫這近十年有哪些書架移了位置。
高大的紅發半神默默聽著,偶爾會來一句“然後?”於是她又能興高采烈地繼續講下去。
“物種保藏庫一共有十七個蝙蝠窩。”她轉過身說,“最近有一窩蝙蝠生了崽,希德讓我小心點,因為撫養幼崽的蝙蝠會變得攻擊性極強……”
說話期間,她沒注意到身後的樓梯,梅瑟莫突然伸出手,在她將要踩空的那一刻,一把將她拉了回來。
忽然貼到男人的懷抱裡,被蒼白的手臂摟住腰肢,她無意識地,小小地啊了一聲,尾音陷在喉嚨深處。
梅瑟莫僵住了。
高大的紅發半神一動不動,她被他單手摟著,腳尖踩不到地,完全貼在他身上。那奇怪的聲音真的不能怪她,如同身體本能的反應,不受她主觀意誌掌控。
柔軟的身軀貼在冰冷的鎖子甲上,她看不到梅瑟莫的臉,隻能感到他手臂緊繃的肌肉,以及僵硬的胸膛。
就像被冰冷的石膏像抱住一樣。
但不同的地方在於人的皮膚是柔軟的,體溫是溫熱的。
還有氣息。
像是木炭燃燒過後殘餘的香氣,讓人頭暈目眩。
腦袋仿佛停止了思考,緊緊箍在自己腰間的手臂似乎並不想鬆開,矛盾的情緒在那僵硬的身軀裡彼此掙紮撕咬,如同纏絞成一團的蛇,不想放開好不容易到手的獵物。
「……我的。」
隱秘的念頭似蜜糖又似毒藥,順著理智的縫隙滲透進去。
梅瑟莫的氣息病態地顫了一下,抱著她的力道緊得她有些發痛。
那一刻,她忍不住吃痛地唔了一聲,紅發的半神終於回過神。
巨蟒鬆開束縛的力道,她回到地麵上時,仍覺得有些頭重腳輕,站立不穩。
梅瑟莫本想扶住她,在最後一刻又改變了主意,生硬地將手收了回去。
“……萊拉。”梅瑟莫嗓音低啞。
她靠著樓梯的扶手,抬起頭。
喉嚨微動,他扯開目光,似乎無法與她對視。
“下次你應當小心。”
梅瑟莫說出這句話時的語氣,就好像在警告她應該小心自己一樣。
……
物種保藏庫的事件後,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奇怪起來。
梅瑟莫有意避著她,沒有再出現在閱讀室,接送她的人再次變成了希德。火焰騎士欲言又止。
“我想一個人走走。”
這當然是不可能實現的。
她在牆垣上吹風時,忠心耿耿的火焰騎士保持著距離,在物種保藏庫的門口用視線追隨她的一舉一動。
陰沉沉的天空雲層湧動,幽影樹的樹冠散發著腐朽暗淡的金色。今天的風比較大,幽影城外的荒野在風中似海浪推湧。立在高高的城垣上,可以將蕭瑟荒涼的景色儘收眼底。
除此以外,還有護城河裡的河馬。那隻巨大的河馬慢吞吞地護城河較淺的地方漫步,不管是巡邏的士兵還是守城的騎士,都不曾打擾那隻生物慵懶的日常。
它頭顱巨大,鼻部長著犀牛一般的角,嘴巴遍布發黃的畸齒,張口能直接吞下兩個成年人。
那隻河馬無聊時,她曾見過它從背部變出豪豬般的金色尖刺,遠遠望去就像一從開花的荊棘。
在城垣上看夠了風景,她轉過身,一隊巡邏的士兵和她擦肩而過。
一隻蝴蝶映入她的視野。黑紅的身軀如同被火燒過的焦炭,那小小的蝴蝶撲扇著翅膀,輕盈地從她身邊飛過。
她的目光下意識追隨著那隻蝴蝶,它舞姿悠然,體態靈巧。
“……萊拉大人——!”希德臉色大變,突然傾身向前時,那隻蝴蝶依然悠然蹁躚,完全沒有被城垣上的動靜影響。
巡邏隊伍末尾的士兵抽出刀,朝她的方向衝了過來。
“黃金樹的子民,我們一族的仇人!接受報應吧!!”
幾步的距離,她如同身在夢中,根本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身體應該動起來的,但她就像被釘在了原地。寒冷地牢中的記憶呼嘯而來,她幾乎是愣愣地看著那人拔刀朝她砍來。
寒冷的風吹起了發絲,那惡毒詛咒的聲音驟然一頓,被蒼白的手掐住了喉嚨,旋即整個人被向上高高拋起。
視野邊緣捕捉到猩紅的身影,滾燙的烈焰瞬間燃起。
那人的身影從空中落下,被挑起的長槍猛然從中刺穿。大量的鮮血如雨淋落,金屬頭盔滾落下來,露出那人血跡斑斑,傷口流膿的腦袋。
為了偽裝成普通的士兵,他砍斷了頭上的角,隻留下密密麻麻的血洞。
身體折成兩半掛在長槍上,那人依然在嘶聲發出咒詛。
“可恨的……穿刺公……梅瑟莫啊!你注定不得好死!”
“你注定……咳咳……注定不得……!”
猩紅耀目的烈焰燃起,皮肉被燒焦的聲音傳來。那扭曲的身影痛苦尖叫著,漸漸不再動彈。
高大的半神一甩長槍,將那具屍體撇到地上,動作透出無言的陰戾。
希德不知何時擋到了她身前,但這並不能阻止血液漫到她腳下,浸濕了她長裙的邊沿。
“……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這樣的暗殺。”希德試圖安慰她,言辭笨拙無比。“不是什麼新鮮事,您無須擔心。”
全城陷入戒嚴狀態,號角的聲音響徹陰暗的蒼穹。
可怕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收起來,四目相對的刹那,梅瑟莫身影微僵。
他臉上還有穿刺敵人時濺到的血跡,猩紅的血跡沿著蒼白的臉龐蜿蜒下來。
她離開希德身邊,朝他跑去。
梅瑟莫還未有所動作,她已經抓住他的鬥篷,躲到他身後,將腦袋抵在他背上。
——這是最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