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有魔法浮雕的傳送門建在物種保藏庫七樓,目的地設置在青藍海岸附近的一座要塞。兩邊都完工後,傳送陣正式起效。
她閉上眼,隻覺得微風如紗霧拂麵,身體好像穿過一層無形而柔軟的膜,再睜開眼睛時,她已經置身於陌生的場景。
臨海的要塞和宏偉壯觀的幽影城無法相比,但依然規模可觀。鎧甲鋥亮、長槍鋒利的軍兵給兩人舉行了無聲而隆重的迎接儀式。
為首的黑甲騎士以手按胸,朝梅瑟莫單膝跪下行禮。她默默躲到他身後,但又被半神撈了出來,讓她站在他身側。
鎮守在這個要塞的軍兵似乎都已經太久沒開口說過話了。黑甲的騎士向梅瑟莫彙報近況時,聲音嘶啞艱澀,仿佛要撕開黏連在一起的嘴唇說話。
梅瑟莫垂下眼簾,簡單慰問了幾句,那名騎士激動得身軀微微發抖,在廣場裡聚集的軍兵也都支棱起來,仿佛下一刻就要出陣殺敵。
但那樣的日子已經過去許久了。
梅瑟莫免了接下來的禮節,表示要帶她去海邊轉轉,並謝絕了其他人陪同的提議。
前往海邊的路上,兩人穿過了微光朦朧的花海。海霧潮濕,蒼穹氤氳著淺淡的鳶紫,那些藍色的花簇擁在一起,散發著柔和的微光,仿佛要一直蔓延到世界儘頭。
她說,就像夢一樣。
她跑出幾步,又回到他身邊,抓著他的手指用小孩子第一次看見雨雪的聲音說,快看,好漂亮。
感歎完畢,她似是才想起來,這片景色他已經見過千百遍,早就失去了最初的震撼。
“陪我看早已看膩的景色,會不會有點無聊?”她說,“我其實一個人也可以,你不需要特地來一趟。”
梅瑟莫垂眸看她,半晌才道:“……不。”
微光柔和的藍花在兩人身側搖曳,海霧潮濕迷蒙,天色顯得朦朧而柔軟。
“……我有點想起來了。”他平靜地說,“第一次來到這裡時的心情。”
那應該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了。
梅瑟莫的視線越過她的背後,落向遠方。
幽影地的儘頭是海,海的儘頭又是什麼呢?
海天相接的地方被霧氣籠罩,再往前,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青藍海岸是亡魂的安歇之地。奇形怪狀的石製建築散落在花海四周,薩讚提前告訴過她,那些東西是古老的陵墓,是石製的棺材,漂洋過海從未知之地而來。
梅瑟莫說薩讚對考古抱有極大的熱情,幽影地的邊邊角角,他都現場考察過。物種保藏庫是薩讚的提議,希德是最主要的支持者之一。希德雖然沒有薩讚那麼沉迷上古遺跡,但對幽影地的動植物很感興趣。收集稀奇古怪的標本,她是主力。
溫戈喜歡和薩讚唱反調,經常在教區搗鼓他的研究。庫德話不多,但非常可靠。昆蘭太過吵鬨,哭哭啼啼搞得人心煩,扔幾個任務做做就好了。
所有火焰騎士,曾經都是黃金樹王朝的貴族。因為追隨梅瑟莫,他們最終皆被家族除名。
灰藍色的海浪拍上沙灘,發出嘩然一聲碎響。
海邊沒有陸地章魚。
沒有陸地章魚,沒有巨型螃蟹,一切危險生物都不見蹤跡,可以放心地讓她跑來跑去。
她脫下鞋,在潮濕的沙灘上留下腳印。今天海浪不大,潮水緩緩起伏,堆疊著朝岸邊翻湧而來。海水有些涼,但沒有到冰涼刺骨的程度。
霧蒙蒙的天空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淺紫色,風中飄浮著藍色的光點,像錯季的螢火蟲,慢悠悠地隨風飛舞。
海邊沒有危險的生物,但她忘記了藏在沙裡的貝殼。一時不查,她被破碎的貝殼劃了一道,腳心沁出血絲,在沒過腳背的海水中蜿蜒出一道紅色的細線。
她被梅瑟莫抱到旁邊的礁石上坐著,她縮起腳,又被他拉下來。
“一點小傷。”她心虛地說。
帶翼蛇露出不讚同的神色。
梅瑟莫沒有歎氣,他蹙著眉,神情陰沉,薄唇緊抿。
她想伸出手,幫他撫平眉心的褶皺,但他在認真幫她療傷。
溫暖柔和的金色光芒自他手中亮起,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梅瑟莫施展火焰禱告以外的法術。
以黃金樹信仰為基礎的治愈禱告,都來自永恒女王瑪莉卡。
他懂得如何使用,其實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
哪怕如今已被放逐,被遺忘在曆史的背麵,他曾是她的孩子。那是他母親創造的治愈術。
腳掌心那點小傷口,哪怕放著不管也會很快愈合。她還沒回過神,那淺淡的傷口已經消失不見了。
金色的光芒漸漸在手中黯淡下去,紅發的半神沒有立刻起身。
“……梅瑟莫。”她鬼使神差般地開口。
在他抬頭望來時,她拿起之前藏起來的花,沿著他頭盔和鬢角的縫隙放了進去。
“喏。”她說,“這是謝禮。”
雖然戴不上花環,但插一枝花還是沒問題的。
她撫上他蒼白的臉,指尖輕輕碰了碰他左眼的眼皮。
“真的,一點都看不見嗎?”
喉嚨微動,梅瑟莫低低地嗯了一聲。
在失明的人中,毫無光感的人其實非常罕見。
梅瑟莫總是閉著左目,僅用右眼視物。她從來沒見過他睜開左眼的樣子。
“……我夢裡的那條蛇,”她軟下聲音,“我還能見到它嗎?”
它的眼睛覆著一層乳白的薄膜,像不透光的玻璃珠一樣灰蒙黯淡。
梅瑟莫彆過臉,嘴唇觸碰到她掌心。他的呼吸聲停在那裡,微微有些發抖。
好半晌,他才用沙啞的聲音說:“……如果你想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