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轉過山頭,見晚霞長天一色。
手拿一根茱萸枝,行至植被稀疏處,將茱萸插進泥土。
重陽思親是桃花村曆來的規矩。
海拔二百餘米的桃花山與桃花潭,滋養一方水土,被讀過私塾,略懂卜卦的算命先生稱為“山父水母”。
山間野棗,核桃,山豬,野雞等物,並潭中魚蝦,成為桃花村世世代代賴以為生的基礎。
故此重陽登高,必上桃花山。
蘇夜年方十六,自幼父母早亡,與祖父相依為命。
五月初一,祖父睡夢中駕鶴西去。
臉上帶著笑意,算得喜喪。
祖父最後一程,不能寒了門楣。
設席招待鄉親,用儘了壓箱底的積蓄。
挨家挨戶央告,求來些散碎銀子。
入土為安,墳頭磕三個響頭,蘇夜愣是忍住沒哭。
砍柴賣薪,不夠還鄉親債。
半月前聽同村長者言棲霞鎮附近珍寶現世,一時起了貪念,不料遭遇護寶獸五毒蟾蜍。
僥幸逃得性命,卻是身染妖毒。
鎮上最好的郎中瞧過,說是絕症,最多隻能活到月底。
找了算命先生,結果是夠嗆能扛過月圓之夜。
夕陽隻餘下盔帽般的頭,天光蒙上一層灰。
蒼白嘴唇皸裂的蘇夜,咳嗽幾聲,吐了點烏黑的毒血。
非但沒好轉,反而遍體生寒。
四肢無力,倒栽蔥跌下罕有人至的後山小崖。
兩眼一閉,身子繃直,顫抖著準備赴死。
約莫片刻之後,摔在突出來的寬廣石台。
脊背劇痛,險些令他背過氣。
沁出的汗水,浸濕打滿補丁的短褂。
緩慢翻過身,右手捂住痛處,嘴裡直哼哼。
“今晚老子就拿你開葷。”
“我的真氣會更快複原,等著魂飛魄散吧。”
對話聲從左側山洞中飄出。
蘇夜試著用手撐起身子,脊背的疼痛並未加劇。
顧不得擦拭臉上混合浮土的汗珠,躡足接近山洞。
秋日夜幕拉上得極快,方才幽藍天空,已然暗了下來。
洞中一片漆黑。
瞧不清講話者是人是妖。
通過音色,隻能辨出一男一女。
“洞外的夥計……幫我除了這個妖孽,少不了你的好處。”男聲比方才響亮了些。
“彆聽他的,”女聲隨即響起,依舊十分虛弱,“……幫我除掉這個妖怪,不然你也得死在這兒……”
身在洞外,不知真假。
蘇夜邁步進洞,不慎踩中尖銳碎石,草鞋掉落的足底被刺痛。
五指彎曲,險些抽筋。
手伸進懷兜,摸出被壓彎的火折子。
呋!
微弱光芒照亮山洞,看到的恐怖景象,致令蘇夜倒吸一口涼氣。
洞中白骨堆積如山,還有一具斷成兩截的新鮮屍體。
借著火光,認出村口王癩子沒了血色的枯瘦臉龐。
瞪大的眼睛裡布滿血絲,凝固住生命最後一刻的恐懼。
一貫喜歡欺負寡婦和扒良家牆頭的王癩子,也算得了報應。
可這種死法,終歸還是太過淒慘。
收回視線,看向洞中男女。
男人體格雄壯,穿一身行者袍服。
寬大手掌交疊,撐著寬厚霸刀刀柄,麵容有一半隱藏在黑暗之中,看起來格外粗野。
女子盤腿坐在洞壁邊緣,絕美容顏在不穩定光線照射下顯得忽明忽暗。
兩人都是人形,難辨誰是妖物。
“夥計,把他殺了,你就可以幫村民報仇。”男子率先開口。
女子眼珠平移,看向麵色蒼白,印堂發黑的蘇夜:
“彆聽他的……他是這山中的妖邪,靠吃人提升修為……”
蘇夜肉眼凡胎,沒法靠術法鑒妖。
朝廷不定期張貼的鑒妖告示,隻有群妖本體,難以描繪無處尋蹤的幻化影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