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子莫若父。
劉興似乎早就猜到了劉權生的回答,未等劉權生話音落下,他便冷哼一聲,甩袖離窗,兀自入屋去了。
兄弟二人對視一眼,肩並肩緩緩入門。
及至二樓中廳,全屋輕煙嫋嫋,熱氣蒸騰,濃烈的藥味兒刺激著鼻腔,讓十多年未入此屋的劉權生大皺眉頭。
劉興一人正襟危坐於廳中,中廳跪有一人,待得入屋的兩兄弟近身細看,下麵跪著的,赫然是劉興的二兒子,劉瑞生。
“好!好!我這三個好兒子,今日也算都到齊了,一家人以這種方式相會,也是難得啊!”劉興佝僂著腰身,一臉陰沉,冷笑說道,“昨日與一太昊城老友私會飲酒,其儘興時忽言市井小詞一首,曰為‘長子修性養花,老二逞凶上佳,三弟邋邋遢遢。若問此為何處兩代帝師之家’,嗬嗬,好一個兩代帝師之家,看來我劉家的江河日下之勢,免不了嘍!”
此話說完,劉德生冷汗淋漓,進門前的豪情壯誌消失殆儘,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頓如一隻溫順的羔羊,不敢抬頭。
劉權生不為所動。
曾經宦海沉浮死裡逃生的劉權生,可不聽這些家長裡短,他柳眉一橫、大眼一瞪,朗聲道,“以禮而言,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十者謂之人義,祖父在世,常以此為標榜,此所以劉氏曆代鼎盛之本、興盛之要也,而今二哥棒打東方、屠戮張村、雇凶殺兄,先不說與法不容,單說那禍不及妻兒的禮,便已失了劉家三分顏麵。”
劉興極為討厭家族內鬥,聽聞此言,他陡然流露慍怒之色,布滿褶皺的手不住顫抖,卻說不出話來。
劉權生依然不為所動,他頓了一息,隨意拾起屋內的一個酒壺,向口中倒了一口酒,可壺內卻不見點滴酒水流下,他笑了笑,繼續說道,“以勢而言,得人心者得天下,甲子以來,劉氏所以飽經風霜而不衰,全仗父老追捧愛戴,全倚鄉裡一百餘村的鄉長、嗇夫、遊徼大力追捧,而非一州一牧之庇護,更非如今的世族合力、籠絡豪閥,我劉家近年之舉,實屬逆流而上啊。”
劉權生一語雙關,一方麵說明了劉瑞生背後靠山的不堅實,一方麵又闡明了劉家百年興盛之基。
劉興一時間沒有聽懂劉權生的第一層意思,他掀翻了案上茶壺,怒發衝冠,驟然道,“逆子,今日你來青禾居,難道是為了氣死為父的嘛”
屋內的空氣,瞬間冷了下來,再暖的地龍,終究也沒有化開這對兒父子的心結。
劉權生猶豫良久,還是叫出了那一聲父親,他溫聲和氣,“父親,兒以為,失人心則失地利人和,謀利之前先謀生,古往今來,從未見無地之國可長存,也從未見無人之家可長留,對於劉氏家族來說,華興郡的人心,便是我立根之基啊。父親,兒言儘於此,我劉家未來的路何去何從,還請父親定奪!”
一股無名風破開小窗,將劉權生身著的玄色布長袍輕輕吹起,好似劉興胸中燃燒的怒火,綿綿不絕。
劉權生挺胸昂首、毫不畏懼,他並未說劉家的事兒該如何辦,也未說屋中的人該如何處置,僅是緩緩脫下那件‘討逆平賊書’後,轉身快步離去。
見到‘討逆平賊書’,劉興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大喝一聲,“逆子,慢著!”
劉權生不為所動,我行我素。
劉興猛一用力,一股罡氣脫手而出,他拍起了桌子,桌上茶壺應聲而起,砸在劉權生身前,碎裂四濺,熱氣騰騰的茶水阻斷了劉權生的去路。
見劉權生停身,劉興旋即冷聲道,“哼,權兒,你真當為父老眼昏花為父看著你們一點點長大成人,你們三兄弟拉的什麼屎,為父怎會不知咱先不說劉家未來何去何從,你且告訴為父,依你兩位兄長的性子,是誰屠了張家村滿門呐”
劉權生回身站定回首,眼神堅定,冷聲道,“是大哥!”
跪在地上的劉德生,心頭轟的一聲大跳,麵色驟然蒼白,搖搖晃晃地跪不穩,他期期艾艾,大聲驚呼,“三,三弟。你可莫要血口噴人呐。”
麵對劉權生的倒戈一擊,劉德生心中失了分寸,心中暗罵:這死書呆子,瘋了不成!
“凡成大業,無不手段淩厲,韜略過人,善於斷、舍、離!”劉權生踢開茶壺殘渣,轉身離去,屋中空留一語,“因為是大哥,所以,是大哥!”
劉權生的一番話,簡單明了地闡述了劉德生的優點,並在最後蓋棺定論:因為屠滅張家村的是劉德生,憑借這份狠辣,劉德生大可勝任家主之位。
樓內,劉興並沒有再出手阻攔劉權生離去,老爺子緩緩拾起‘討逆平賊書’,一眼未看,便將它置於火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