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所向,大道所向,所有的百姓,在這一刻,選擇了相信。
劉懿靈機一動,在人群中找了個不顯眼的位置,喊了一句‘散啦散啦’!
百姓們嗚嗚泱泱,齊刷刷拱手喊了一聲‘大人保重’。
而後便各自散走。
待民眾散儘,樊聽南翻身下房。守候在房下的郡兵、文吏、劉懿及東方春生等人,齊齊拱手,樊聽南僅是拱手回禮,便示意眾人麵裹白巾,隨同樊聽南一並進入宣偉巷。
一路上,藥氣杳杳,音絕聲閉。除了來來回回的官吏侍從,小巷中便是空寂無人,屋內微微呻吟不斷,冷不丁會傳來一聲慘叫,十分滲人。
行至中段,眾人被一名道童伸手截止,越來越濃的黃霧中,隱約可以看到一名白發白須的道人,正襟坐於地,在他正前方放置一皿,老道人雙手上下結印,快速騰挪,環抱器皿而動,霧從皿出。
“你等走吧!徒留在此也是無用之人,莫要叨擾法事!”
對於劉懿、寒李、死士辰三人來說,這聲音再熟悉不過,赫然是那五才真人!
茲事體大,樊聽南立即引領眾人出巷,就近找到一處僻靜食肆,要了兩屜蠻頭、一盆熱羊奶,外加蔥鹽豆腐、蘑菇雞蛋、豬肉乾兒三樣小菜,與眾人同坐一桌,開吃早餐。
飯菜未上,熱心懂事的老板先為每人端上一碗浮元子,全當提前過了元宵佳節。
列座之人都不是迂腐之輩,儒家食不言、寢不語那一套迂腐規矩,便被拋在了腦後,樊聽南一邊大口吞咽,一邊講起了今晨宣偉巷之經過。
“昨日歸來,天色已深,聽南便未多做叨擾。若非諸位昨日俠義肝膽,恐怕我樊聽南已是背上了千古罵名,待得此事一了,定當厚禮重謝。”
樊聽南頓了一頓,狠狠噎了一口蠻頭,繼續說道,“關於五才真人,想必諸位義士也已知曉,本官再次便不再贅述。剛剛,我與五才真人身旁小道童攀談片刻,也算是大略了解五才真人今日擊破城門,來此之原委。”
喝了一大口羊奶,樊聽南打開了話匣子,“在五才真人身前所置之物,為西周天亡簋,這簋高一尺一寸,徑九寸一分,四耳方座、下垂方珥、鼓腹甚深,圈足下連鑄方座,器腹與圈足飾蝸體獸紋,器底以大篆鑄銘文八行七十八字,記述周武王滅商後在‘天室’舉行的祭祀大典一事。”
劉懿想到書中典故,趁著樊聽南咀嚼的空檔,緩緩道,“傳聞,周武王合八百諸侯,在太室山上祭祀皇天上帝,祭畢,地出修條拂簋、天降密葉障天,意寓枝繁葉茂。武王大喜,賞賜爵橐禮器與予護衛,天亡簋亦被譽為祥瑞之物,存於周室王殿。後,周武王封召公於燕,賜天亡簋,這簋便始終在燕地停留。不知何因,被這位五才真人所得。這東西,可是實打實的人間至寶啊!”
眾人紛紛看向劉懿,欽佩著他的少年博學。
樊聽南接續說道,“昨日,本官發兵突然,初步推測,這五才真人在水河觀中並非虛言。據道童所言,昨日收兵返郡後,五才真人耗時一夜,煉化了觀中所有藥草和已經製成的丹藥,融製成神秘藥丸兒一十七顆,置放在天亡簋內,便立刻趕來。”
說到這裡,樊聽南啞然失笑,“五才真人脾氣急躁,剛剛入城之時,郡兵攔截,老道長救人心切,遂破門而入。尋到宣偉巷中位以後,他立即以反李延風煉藥之順序,將藥丸逐個放入,以心念輔以道門功法秘術,將丹藥功效以黃霧之形式散發,在患者口鼻呼吸間浸入體內,約莫半個時辰可消散一粒,現第一粒已經消散完工。我彰武百姓,有救啦!”
樊聽南講到這裡,終於麵露出一絲喜色,一種大禍解脫的感覺,浮現在他的雙頰之上。
對於五才真人今日之舉,死士辰十分讚賞,卻也不由得感歎道,“這五才真人也是拚了老命了!依此救治之法,先不說成與不成,五才真人定是會跌境損壽!”
寒李緊跟著解釋了起來,“修道一途,七力五智,驅鳥、破風、撼樹、倒馬、卸甲、推碑、破城前七境,資質中上、勤加修煉、功法得體便可破鏡。致物、長生、天動、禦術、通玄五境,則需感悟天道、動心忍性、隨變應節,有人能一日連破數境,也有人終生不悟。五才本就是偷窺天機入境,境界不穩,加之昨日一戰,心念消耗巨大,恐怕今日這般消耗,境界會一跌到底。”
钜子寒李不喜羊奶,便要了壺熱水,自倒自飲,扯著沙啞的嗓子,緩緩說道,“唉,命數和命運這兩樣東西,誰也說不清楚,恰如百年前群雄割據、三國紛爭的混亂局麵,曹魏五子良將、蜀漢五虎上將,都堪稱武道一途資質百年一遇者,然終是命運多舛,未至巔峰,武人中唯一登頂的呂布呂奉先,卻落得了身首異處的悲涼下場。天運盈縮,春秋來過,溟海震蕩,孤舟如何!”
桌上一陣沉默,一麵是地方大吏,一麵是江湖巨俠,兩人個性鮮明,眾人均是因大瘟而相識,卻又互不了解,生怕一言出錯惹惱了兩人。有上次被劉瑞生秋後算賬的慘痛教訓,東方春生和夏晴、劉懿三人也是謹言慎行,所以便低頭用食,不再言語。
半刻後,劉懿忽然放下碗筷,離開席位,整理衣衫,恭敬地向樊聽南拱手說道,“大人,我有一議,不知當講不當講?”
“哈哈,劉懿,你是劉權生的獨子,對吧?”樊聽南亦是放下碗筷,起身將劉懿扶起,上下打量,仿佛前輩在欣賞心儀的後輩一般。
端詳一番,樊聽南哈哈一笑,“我至今仍記得,那日紅霞連天,你爹站於長安司馬門前,春風得意,落筆成章,寫下‘少年掃胡虜,叱吒卷風雲;號角驚夢醒,一騎定浮沉’這等千古絕句。江山不改,韶華易逝,一轉眼我與你爹已是兩鬢將催華發的年紀嘍。昨日見你叱喝吾弟,甚有你爹當年宰割天下、指點山河之雄姿。看來,劉權生後繼有人啊!劉懿,你有何提議,但說無妨!”
對樊聽南的誇讚,劉懿並沒有任何反饋,而是將腰躬的更低了,他恭謹道,“樊大人,翠袖可圍香、鮫綃可籠玉,剛才小民瞧見這黃霧濃鬱,足可蔓延到宣偉巷頭尾,大有橫向流泄、縱向溢出之藥霧,白白浪費。既然如此,我等何不以層層大布裹之,使藥氣僅在宣偉巷內流散,藥力豈不更佳?”
“哎呀呀,我剛剛還在愁苦無法為獲瘟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瑣事兒,你這孩子便送來了一個錦囊妙計,此招兒甚妙,甚妙啊!可將乾柴枯草堆於街頭巷尾,天鋪素布,形成一個相對密封之空間,這樣藥蒸病患的力度、藥效發揮的質量,將會大大的提升,好啊!好啊!”
對於劉懿的提議,樊聽南稱讚不已,這一番話說完,便立即呼喊隨身小吏,前往籌備。自己正要坐下用飯,卻再也無法坐下,以半坐的姿勢,看了看眾人,又看了看門外,幾個來回兒,這位樊大人終於端起羊奶衝了出去。
治療傷病,同心戰瘟,樊聽南,已經迫不及待了。
乾柴為東北寒季取暖必備之物,枯草則為修補房屋、鋪設豬舍、編席製履之用,在偌大的彰武城,處處可見,家家必備。
眾人拾柴火焰高,在敲鑼打鼓之下,不一會兒,宣偉巷各個出入口,都被四麵八方趕來的百姓,用柴草堵的嚴嚴實實。前來送柴搬草的百姓不願離去,遠遠觀望,樊聽南也不再驅散,隻是交待郡兵把持各個出口,不準百姓進入宣偉巷。
又過了半個時辰,一塊兒五彩大布,被寒李與死士辰從巷頭兒扯到巷尾,兩人在屋頂身形飄逸、風姿卓絕,惹來圍觀百姓陣陣叫好。若大瘟可解,幾日後的元宵佳節,這更是最好的節日禮物。
“人事已儘,剩下的,就是天命了!”
忙來忙去的樊聽南滿頭熱氣,坐在巷外一角,攥著拳頭,眼中不見喜悲。
一向古板的東方春生擠了擠額頭皺紋,抖了抖腰吊的三枚銅錢,寬慰著樊聽南,“天意總向奮勇人,樊郡守,放心吧!”
“東方先生莫要拊循,您也曾為官朝廷大吏,歸隱後更是賢良達老,應知覆水難收的道理。”樊聽南苦笑,隨後,他的眼神飄落到了宣偉巷,再也離不開了。
這是牽動全城的一天,八個半時辰,轉眼即逝。
隨著最後一顆丹藥在天亡簋中耗儘,滿頭大汗的五才真人迅速起身,就近閃入一屋,老道長隨意尋到一全身潰爛十有七八的中年男子,反複把脈後,身子一軟,跌坐在地上,緩緩閉上了眼,一臉欣慰。
“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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