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罷,我微微自嘲,隻剩下我一個人的家族,那還算得上是家族麼?
淡淡天色,故人迢迢而來,與我一上一下,相顧無言。
我麵無表情,微微點頭,“三弟。來啦!”
三弟比之前精神了些許,身披麻布孝服,頭上戴白,乾乾淨淨,他見到我,嚴肅道,“你就不怕我抓你回去?二哥。”
見三弟僅是戴孝,竟然不因父親之死而悲傷自責,我怒火中燒,卻也強壓著開口說話,“嗬嗬,三弟若想抓我回去伏法,豈會獨自前來?況且,三弟聰明蓋世,知我既然敢來,胸中當有萬全之策。”
“哈哈,這時候的淩源城,對於二哥來說,可謂龍潭虎穴。二哥居然敢闖如此危險之地,三弟我佩服之至。市井都傳,二哥你才不堪大任,愚弟看來,二哥才是大智如愚之楷模啊。”
三弟不顧地上寒氣,隨意坐下,對我笑到,“二哥,此行找我何事?莫不是要殺我泄憤?”
我輕蔑一笑,嘲諷之意明顯,“三弟謬論了,這骨肉相殘之事,二哥我可做不出手。不像三弟,精明能乾,敢於大義滅親呢。”
三弟沒在意我言語中的譏諷,直奔主題,看向我問道,“那是為何?”
我緩緩走下閣樓,與三弟對坐,沉聲說道,“今日來此,問你三問既走!”
“我雖已知所問為何,卻仍想聽聽二哥高論。”
三弟不愧聰明絕頂,可惜太過不務正業,好腦子都留給飯菜。
我揉了揉太陽穴,說道,“第一問,咱淩源劉家得此潦草收場,可是三弟親力所謀?三弟在一年前東方春生來時,便已謀劃好一切了吧?”
三弟淡淡道,“是。”
我按捺怒火,繼續問道,“第二問,大哥的枕邊風楊觀,可是三弟下的一手好棋?”
三弟麵無波瀾,回道,“是。”
我又問道,“第三問,如此做,所為何?”
三弟凝視著我,一字一頓,“求個家國大義!”
“放屁!你這混蛋。”
我終於控製不住滿腔怒火,上前一拳將三弟掀翻,對著三弟的門麵驟然揮拳,幾拳下來,直打的這不孝子鼻口流血,我才肯收手。
而在這過程中,三弟始終不言不語,也不還手。
他越是這個樣子,我越生氣,我抓著三弟的衣領,悲怒道,“明君製民之產,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可樂歲終身飽。自古皆如此,若家都沒了,你劉權生還要個屁大義?還要個屁君王?”
“家不安守己分、桀貪驁詐,國無力氣治家、王權無威,國不國,家不家,我作為人間之人,作為大漢子民,自然要管。”入了境的三弟,輕鬆掙脫了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塵,溫聲道,“二哥,您聽弟一句勸,切莫違逆大潮,不要動念複興家族,安心生活,平安到老,這就是父親對你最大的期許了。”
三弟頓了一頓,雙眸中流露出一絲溫情,溫柔道,“如此,我們還是兄弟!”
我猶豫了片刻,眼神卻馬上堅毅起來,“我呸,劉權生,誰和你是兄弟,我雖不會殺你,但該做的事,我還是要做!該殺的人,我一個都不會留。我要讓覆滅我劉家之人,以生命為代價來償還血債。”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也沒有必要再談下去了,三弟轉身離去,走了幾步,風起,三弟頭白隨風卷掉,飄然轉身兩指捏住,說不出來的瀟灑。
三弟瞥著我,微微歎氣,道,“二哥,你可懂我?”
我決然道,“不懂!”
這回,他真的走了。
青禾居又剩了我一人,我欲哭無淚,劉家也僅剩我一人了吧。
秋風起!
不,風從來沒有停過。
......
其實,我叫三弟來此以敘,並非僅僅是聊天扯皮那麼簡單,而是有更深一層的意思。
子歸學堂位於淩源城北部,青禾居位於淩源城南部,兩地相距十分遙遠,往返至少需要大半個時辰,而我正可以利用這大半個時辰,大做文章。
以我為餌,誘虎出山,絞其巢穴,我胸中就這點兒墨水,也隻能想到這了。
三弟走後,我重新換了一身妝容,以蒙巾裹麵,向子歸學堂走去。途中的百姓小吏,一個個興高采烈,輕音閣更是如往日那般熱鬨非常,我怒火再起,難道就沒有一人為我劉氏之傾頹而痛哀嗎?
這群卑賤的、不知感恩的螻蟻,全都該死,遲早有一天,我要馬踏淩源城,把這群無知匪類,全部殺絕。
及近子歸學堂,看到群人層層圍住學堂正門,我的眼睛裡露出了一種近乎變態的炙熱光芒,立刻隨人群靠了上去,擠到了中排。
學堂門口,一具屍體橫在階前,隻見滿頭白絲、額紋遍布,衝天鼻、深窩眼,我到死都不會忘了這個人,他是東方春生,是天下名嘴,是那個煽動了整個華興郡與我劉氏為敵的東方春生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目不轉睛,仔細探查,見這老兒全身整潔無傷,唯胸前有一處紅洞,是我命人取走了他的心。
屍體旁,我三弟、東方羽和我那侄兒劉懿泣不成聲,我那侄兒手中攥著東方老兒隨身佩帶的三枚銅錢,哭得昏厥了過去,圍觀者也都悲憤異常,個個義憤填膺。
隻有我,隻有我的心中歡呼雀躍,看著劉權生悲痛欲絕的模樣,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感,充斥心頭。
反複確認東方春生真正死亡後,我悄無聲息地大踏步離開,與趕來的郡兵擦肩而過時,兩行血淚流下。
父親,大仇初報!今晚,兒要用他的心,下酒!
夜晚,華燈初上,我坐在老頭山頂,迎著凜冽寒風,遙看淩源城萬家燈火,一滴淚水,情不自禁地從我的臉頰流下。
蒼山茫茫兮,不見其邊際。
淚流千行兮,不見其歸路。
喝下了那碗用東方春生的心泡成的血酒,我帶著江氏家臣和被我救出的管家劉布,踏上了歸途。
太昊城,我來了。
那裡雖不是我的家,但隻有去那裡,我才能依靠江氏一族的強大實力,重振劉氏,我相信,終有一天,我會讓劉家的族徽重新遍布華興郡,而那些背叛者、慫恿著、挑唆者、謀劃者,將會付出百倍千倍的代價,以平我心頭之恨。
此誓一立,不死不休。
臨行之際,我腮邊淚墜,停雲住步,良久方去。
從此風塵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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