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父親口述的天下世族分布圖,睿智的劉懿稍一動腦,便猜出了天子為何率先於五郡行策,可自己左右猜想,也僅能用父親曾是天子寵臣劉權生,來搪塞天子詔命自己這個毛頭小子擔此要職的原因。
窗外冷風吹過,打亂了劉懿的思緒,少年憨聲一笑,自言自語:管他呢,政令施行自有政令,看來自己這五郡平田令,怕是少不了和五郡世族鬥智鬥勇嘍!為了好好與這些個世族鬥爭一番,自己還需積蓄實力,尋找幫手啊。
熄了燈,窗外兩番星聚,窗內好夢迢迢。
夢裡,喬妙卿長出了一雙小鳳翅,挾著自己遨遊五郡,在喬妙卿的保護之下,敵人的刀槍劍戟無法傷及自己分毫。可行到一座小山時,喬妙卿突然將自己撇到一處賊窩,灑然飛走,自己慌忙大喊‘妙卿救我’,可那看似心冷的要命的喬妙卿,終是沒有理會。
劉懿猛地驚醒,奮力爬到桌邊,奮筆疾書:生死不能握在一個人手裡!
夜色昏沉,劉懿沒有注意到的是,在他提筆瞬間,筆鋒上的一點墨水裹挾勁道,將牆麵鑿開了一個黃豆大小的小坑兒,如武人一拳破風。
......
十六日的寒晨,在應成和王三寶兩個‘內鬼’的策應之下,劉懿摸著漆黑,小心地躲過夜巡衛士,竄到了郡守府內宅,來到內宅之時,應知已經翹首以待。
百年前三國一統,大漢王朝在重新立國後,有一個約定俗成的規矩,郡守府必須由內外兩府組成,外府用以辦公理事,內府則供在任郡守及家人居住,如此構造,一為方便郡守處理急難險重,減少來回奔波的時間,二為郡兵可以充當護衛,能夠隨時保護郡守及親眷的安全,可謂一舉兩得。所以這郡守府內宅又叫應府,當然,未來也可能叫成趙錢孫李府。
比起應知常呆的外府側室,內府寒酸的緊,據應成閒聊所說,其父應知上任後,這內府再沒有翻新過,屋裡用的物件兒,大多也都是從長安帶過來的。前段日子的水患,應成更是爹娘將攢下來的半輩子秩俸都花銷了出去,不得不叫人唏噓讚歎。
天下間如應知一般中正良直的純臣,不在少數,但如應知一般,有劉權生和塞北黎兩名得力乾將內外相幫的臣子,卻少之又少,劉彥撒出去的種子,大多數都如蘇冉那般,野蠻生長,任憑雨打風吹,意誌力頑強的,便能破開堅硬的頑石,開辟一方沃土,能力稍弱的,便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了。
弱肉強食,適者生存,這個世界的千古法則,從來沒有變過。
應成娘是個樣貌普通、性格溫良的婦人,應知屈尊將劉懿引入偏廳後,兩碟小菜和一盆稀粥便被應成娘隨之端上,搞得劉懿倒是受寵若驚。
樸素的飯菜過後,應成匆匆忙忙帶著王三寶趕往子歸學堂上早課,應成娘收拾完殘羹後,也躲了出去,偏廳內僅留下對坐而清飲的兩人,一個滿麵堆笑,一個眉清目澈。
對於劉懿,這位封郡大吏此前僅是知曉和聽說,知道那日劉彥四人秘密會晤之後,應知才旁敲側擊地打聽起這位北城少年。今日之前,在應知心中,這位麵值七分的玉冠,僅是有了一位好師傅、好父親,多讀了些書、腦子順帶靈光些而已,其他與常人無異,這樣的孩子,一郡之內沒有一千也得有八百,不足為奇。
對於應知,劉懿倒是敬佩得很,不攬私財、堅韌不拔,比起樊聽南的豪邁和蘇冉的熱烈,更多了一份中原士人的內斂和儒雅。拋開這些,僅從應知處理水患先公後私的處事態度來看,此人便值得劉懿尊重。
“劉平田清早趕來,不知所謂何事啊?”
應知以官相稱,開門見山,看樣子,他把這次會談當做了公事。
劉懿自小便在酒樓幫忙,已經養成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習慣,見應知一臉嚴肅,他也收起了笑容,恭恭敬敬地道,“應大人折煞小子了,若沒有應大人提點,小子也不能受此官差。今日來此,特來拜謝大人恩情。”
應知公事公辦,麵上不露聲色,“哈哈!那倒不必,對於劉平田的仕途,老夫並未多做乾預,全都是你父親的舉薦之功,彆忘了,你爹可是天子寵臣,就連我這個近侍黃門郎,都不見得比你爹更能俘獲聖心。”
劉懿愈發恭謹,“應大人見笑啦。”
應知擺了擺手,咽了一口熱茶,輕聲道,“劉平田均五郡之田地既有我華興一郡,劉平田如有所求所需,本郡守自然責無旁貸。不過,劉平田應該知道,我華興郡剛剛經曆水患,官府貧窮,百廢待興,恐怕,我郡百姓縱有拳拳報國之心,也是有心無力啊!”
劉懿還是有些稚嫩,見這位官場老油條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架勢,劉懿決定曲線救國,杯中茶水一飲而儘後,恭謹地對應知說道,“小子久在家父身邊,總聽家父提起應大人光明磊落、豪傑仗義、忠正良直,隻要是有利於國家一統、百姓福祉之事,於公於私,應大人都會出手相助,乃大漢郡守之楷模。”
應知是何等精明的人,三角眼一提,咧嘴一笑,“臭小子,去去去!彆和你爹一般,說個話要拐個十萬八千裡的彎兒,老夫可不吃這一套。”
應知嘴上說著不要,心裡卻很誠實,麵對劉懿的一番糖衣炮彈,臉上露出了沾沾自喜的微笑。
見應知麵露喜色,劉懿那張鵝蛋臉頓時挒成了倭瓜,有點諂媚地對應知說,“小鬼兒哪裡敢在閻王麵前撒野,今日來此,鬥膽向閻王爺搬些鬼兵鬼將,行走五郡,也好應對牛鬼蛇神啊!”
應知疑惑問道,“就這事兒?”
劉懿斬釘截鐵,“就這事兒!”
應知抿了一口野山茶,問道,“你爹可是致物境的天仙,有他在,還用得著我手底下這些牛頭馬麵?”
“家事有家法,國難有國兵,自不可同語。”劉懿神色忽然有些沒落,“如果一輩子都要背負‘靠爹吃飯’的標簽,我這一生,會很窩囊吧。”
應知並沒有感同身受,小眼滴溜溜一轉,哈哈一笑,“看在你給我兒子那本《石鯨劍》的份兒上,老夫便助你一臂,說吧,想要多少人馬?”
劉懿伸出手指,“郡兵二十人,外加卸甲境界的王大力王大哥,您看如何?當然,跟隨我一路平田的官兵,除了官家俸祿外,我這小小的望南樓每月也會拿出一些心意,補貼壯士以家用。如果不幸遇事身亡,除朝廷撫恤外,晚輩願額外支付十倍之錢銀,用以告慰壯士天靈。”
應知眉毛橫起,“劉平田,你覺得,人命可以用金錢來衡量?”
劉懿麵不改色,“江湖腥風血雨,世族賊膽包天,誰又能保證能帶著這些人毫發無損的凱旋歸來呢?既然注定有死的危險,倒不如在活著的時候,把一切都談的妥當,省得死前後悔。”
應知沒有和劉懿再打嘴仗,淡淡地道,“你小子倒是沒有獅子大開口,二十名郡兵倒是不多,可老夫僅有兩名郡衛長,處理日常兵務還不夠,在這一塊兒,你這少年倒是有些獅子大開口了。”
劉懿諂媚地道,“應大人手下猛將如雲,還差一個王大哥麼?”
應知假裝惡狠狠地對劉懿說道,“你這膽大包天的性格,倒是和你爹如出一轍。”
小劉懿仗著年少,開始得了便宜賣乖,“嘻嘻嘻!謝應大人誇獎,那,還勞煩大人知會王大哥一聲,小子稍後便去領人了!”
應知開始討價還價,“那本郡守呢,你許本郡守以何報酬?”
“還您一個五郡太平,還不夠?”劉懿這話有些賴皮。
應知怭怭搖頭,又微微一笑,命人喚來王大力。說明情況後,王大力爽口答應,王大力不知道的是,他的命運,也就此改變。
劉懿很怕應知反悔,匆匆客套了幾句,便強拉硬拽著王大力,消失在廢物蔓延的輕雪中。
應知站在偏廳門口,目送那少年緩緩離去,一片片小雪花落到了淩源大地上,一時間,應知竟還有些懷念少年策馬的時光,他長歎一聲,兀自笑道,“回屋關門,先睡個回籠覺吧!”
素衣喚起風塵歎,猶及功成方還鄉,少年,等你凱旋,老夫給你留一碗慶功酒。
......
頂雪獨北行,少年劉懿清澈的雙眼中多了一絲剛毅,苦讀《五穀民令》後,他忽然不想這樣平平淡淡地度過這一生了,師傅的江湖他沒有走,羽妹的江南他沒有走,公孫老爺子的江河他沒有走,天子的江山他也沒有走,若十二歲便窩在一座酒樓裡了此終生,豈不寂寞?
‘有一分才,便要放一寸光’,成老,您的話,我已有些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