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宦富貴人家,很少有這種父慈子孝的溫馨場麵,在世人麵前為禍了一輩子的劉乾,能教育出這樣恭、儉、良、孝的兒子,其家教可見一斑。
父子二人嘮了一會家長裡短,茶過三盞,漸漸開始轉入正題。
隻見劉乾微微抬起胳膊,用蒼老的手指向府門,道,“兒啊!戰雖有陣,而勇為本;士雖有學,而行為本;官雖有階,而利為本。你爹我縱橫宦海多年,送走無數俊傑而穩坐廟堂不倒,這其中最大的緣由,便是不忘本。”
劉賁猜測道,“父親大人口中的‘本’,是指忠君?”
劉乾驚訝笑道,“呦嗬!傻小子!開竅了!”
劉賁仍然憨聲憨氣的傻笑,旋即問向劉乾,“父親大人,您方才所說,和這次的‘童謠’事件有何聯係呢?”
劉乾佝僂著背脊,眯著眼睛,好似一個精明的商人,“兒啊!萬事萬物皆有勾連,在背後下絆子的人,一定與老夫有利益往來勾連。”
劉賁這位沙場悍將在劉乾麵前,真如孩子一般,他嘟起嘴,小聲嘀咕,“長安城裡,和父親大人有利益往來的,沒有一萬也有八千,父親您說這話,等於沒說。”
劉乾露出了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輕斥道,“傻小子,你的政治頭腦,什麼時候才能成熟啊!”
劉賁憨聲一笑,“嘿嘿,父親大人所言極是。不過,父親,您可願意聽兒的一番見解?”
劉乾微微抿起嘴唇,“你小子能憋幾個好屁?快說!”
劉賁憨聲一笑,表情忽然變的十分嚴肅,道,“兵法有雲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示敵以虛,不如示敵以實,戰陣廝殺如此,廟堂斡旋,亦是如此。”
劉乾的眼中,忽然多了些許異樣。
一直以來,劉乾因為自己身份特殊,對劉賁的仕途,都隻做旁觀,不做任何點評和幫助,劉賁也樂得野蠻生長,誰成想,這麼一長,還讓他劉家出了一名實權將軍,這又用回了劉乾剛才感歎的那句話這實乃家門之幸呐!
在劉乾心中,他或許隻把劉賁當成了自己的兒子,總覺得他羽翼不豐、辦事不牢,時時、處處、事事都覺得劉賁缺少火候,需要自己的諄諄教導。
可就在剛剛,劉乾聽完劉賁所言後,他居然對自己的兒子,有了新的認識。
廟堂宦海,京畿風浪最高,縱然是背景和實力強大如己,也在此中起起落落翻了好幾個跟頭,方才品出此中滋味,而劉賁這小子,在沒有依靠自己幫忙統籌運作的前提下,單槍匹馬,從一名小小的參將,一路扶搖直上,僅僅用了十五年,便做到了十二衛中的虎威中郎將。
虎威中郎將是什麼?那是天子親自選拔的大內十二衛中的頂尖將領,是天子最最寵信的武將之一,其地位,絕不是一個邊軍將軍可以比擬的!
這一切的得到,你能說這劉賁隻是憑借皇恩浩蕩?能說這隻是因為祖墳冒青煙?能說劉賁這看似憨厚的傻小子,頭腦中沒有政治藝術?
想罷,劉乾微微直腰,凝神傾聽。
隻見劉賁從劉乾身後繞到劉乾身側,與劉乾並肩而立,輕聲道,“如今,天子勢大、世族勢大、寒門勢大,相比之下,皇族宗室衰微,特彆是在四十年前藩王作亂後,兩代天子基本沒有再選拔任用劉姓宗室子弟進入廟堂京畿,雖然宗室子弟在地方州郡為官者仍然不在少數,但都沒有身居要職。”
劉乾單手扶著欄杆,“百年之內,宗室難得重用,這是定數。”
劉賁雙眼透出精光,笑著看向劉乾,“那麼,父親大人,在這種敏感時期,我這樣一名宗室子弟,如果想上位,該怎麼辦呢?”
劉乾忽然明白了劉賁的為官之道,哈哈大笑著說道,“授人以實,真心換真心?”
劉賁認真點了點頭,眯眼道,“天子睿智,不失為千古一帝,朝堂之上,機敏能乾之臣,不在少數,和這樣的人耍心機鬥智鬥勇,無異於自尋死路。若想俘獲聖心,隻能在世人眼中做一個憨厚耿直的、死命效忠的臣子,這樣,或有機會出人頭地。”
劉賁笑歎,“事實上,兒賭對了。陛下為了平衡朝局,穩定各方人心,還是在京畿安放了幾個能乾老實的宗室子弟,其中,就有你兒子我啊!”
劉賁再說這話時,劉乾的表情,從淡然轉向驚詫,從驚詫轉向驚訝,劉賁一席話後,劉乾忽然仰天長笑,笑聲發自肺腑,透人心魄。
待劉乾笑過,劉賁又恢複了一副憨態,他憨聲問向劉乾,“父親大人,您是不是覺得,兒子這套理論,登不了大雅之堂?”
“不!不!不!”劉乾趕忙擺手,“為父從政一生,閱人無數,但這卻是為父聽到的、少有的、極為獨到的廟堂政論!”
得到父親的讚賞,劉賁如吃了蜜糖一般,在一旁憨憨傻笑。
劉乾狠狠拍了拍劉賁的肩膀,歎道,“大奸似忠、大智若愚,論揣度人心,我不及我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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