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曇晟將燃香插入了香爐,轉身走回到台階上,對著數千僧人和上萬信眾大聲道:“各位法師,各位施主,目下兵禍連結,眾生遭殃,隻因官府暴虐凶殘,戕害生靈。佛主已降下法旨,令吾等僧俗民眾起兵反抗,推翻暴政,芟除妖孽,掃清寰宇,開創一個清平世界!”
他的話音剛落,數千名僧人就齊聲高喊:“芟除妖孽,掃清寰宇!……”一些不明真相的信眾也跟著高喊了起來。接下來,隨著那名心腹的一聲號令,近百名手握刀劍的僧人朝縣衙大門衝去。縣衙門口站崗的士卒一見和尚造反了,慌忙扔掉手中的矛戈,跑進縣衙裡躲藏了起來。僧人們衝進了廨宇,卻連一名官員也沒有找到。
廣場上,那些平日吃齋念佛的比丘們,就像摘掉了假麵具一樣,徹底地瘋狂了。他們有的拆掉桌椅板凳當武器,有的就用手中的法器,比如兩頭尖的金剛杵當作武器,還有一些僧人衝進附近的人家,搶來菜刀、斧頭等。手握凶器的比丘們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從兵營裡派到廣場四周站崗維持秩序的兵士,被僧人們追得到處亂竄,無處可跑的兵士隻能扔掉手中的兵器,跪地求饒……
那名領頭的心腹從縣衙裡跑了出來,對高曇晟道:“主持,縣令和其他官員都不在。”高曇晟一聽,瞪眼道:“怎麼回事?難道消息泄露了?”那名心腹茫然地搖頭:“不知道呀。“高曇晟謀劃已久,豈能半途而廢?他沉吟片刻,用手一指西南方向:“不管他了,你帶人速去攻占兵營,然後占領整座縣城!”
“是!”心腹大聲應道,一邊招手,一邊大喊著帶領造反大軍沿著大街朝兵營進發,許多信眾也被裹挾在其中。於是,一萬多人的隊伍,如洶湧的潮水一般向兵營的方向奔騰而去……
此時此刻,李智雲已經帶領隨從和縣衙官員登上了南門的城樓。這兒居高臨下,整個縣城儘收眼底。官員們親眼看見,這座平日安靜詳和的縣城,現在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到處都是殺人搶劫的僧人,而那條殺氣騰騰、直奔兵營的人流長龍,更是令他們膽戰心驚。
夏縣的父母官們,一個個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們打死也不會相信,這些平日開口阿彌陀佛的僧人,一夕之間竟會變得如此凶殘狠毒、令人發指……
李智雲對站在身旁的宇文歆點了點頭。宇文歆一揮手,一旁的幾名士兵拿出海螺,“嗚嗚”地吹響了螺號。早已埋伏在城牆上的士兵們全都現身了。他們手持弓弩,將整座縣城包圍了起來,而那條通往兵營大街兩旁的房頂上,也突然出現了許多弓弩手。
這時候,造反大軍離兵營還有一兩裡地。兵營的大門打開了,數千名官軍列隊跑了出來,不一會兒,他們就與僧人隊伍迎頭相撞。官軍隊伍的最前麵,是一排盾牌手。他們手持碩大的盾牌,就像一堵牆似的擋住了僧人們的去路。雙方在相距四五十丈遠的地方都停了下來。
一名將軍手持鐵皮做的喇叭,走到隊伍前麵,大聲喊道:“爾等皆是佛門弟子,竟敢圖謀造反,濫殺無辜。楚王有令,爾等速速放下凶器,跪地求饒,方可活命。如若不然,必遭全部剿滅!”
那名心腹早已殺紅了眼,大聲喊道:“彆聽他胡言亂語!吾等有佛主保佑、金剛護體,官兵奈何不得。快給我衝!”說罷領頭衝了上去……
將軍放下喇叭,一揮手,盾牌手退到兩旁,弓箭手上前。他們挽弓放箭,箭矢如蝗蟲一般飛了過去,衝在前麵的僧人紛紛中箭倒地。與此同時,街道兩旁房頂上的弓弩手也萬箭齊發,箭如雨下,大街上頓時血流成河……
南門城樓上,李智雲招呼大夥兒離去。如此畫麵太過血腥,不應讓這些官員多睹。他帶領一眾人重新回到了傳令大堂。
李智雲在上首的位置站定,目光在麵前的官員們臉上逡巡,突然臉色大變,大喝一聲:“把王行本抓起來!”話言剛落,立即上來兩名侍衛,將王行本的胳膊反剪著抓住。
眾官員一見,愀然變色,一個個麵麵相覷,竊竊私語。王行本一邊掙紮,一邊大叫:“楚王,你為何要抓我?”
李智雲冷笑一聲,道:“你有三樁大罪。其一,你身為縣尉,本應明正法典,可你卻知法犯法,在徐夫人和書生娘子失蹤案中,偽造現場,買人作證,又不惜殺害證人。其二,是你殺死了周深。其三,你與高曇晟串通一氣、狼狽為奸,意圖作為內應,助他謀反作亂。”
“你胡說!如此信口雌黃,有何憑證?”王行本不服地大叫道。
“是啊,楚王。”徐鐵成開口道,“您之所言,樁樁都是重罪,可有確鑿證據?萬不可冤枉了好人呀!”
李智雲笑了笑,道:“徐縣令,您聽我慢慢道來,待會兒您就會明白,王行本所犯之罪行,證據確鑿。”停了一下,他麵對眾人道,“那我就從頭說起吧。幾天前,我與宇文將軍來夏縣巡察軍務,行至離城二裡的山坡之下時,幾位鄉民發現了一具屍體。後經徐縣令辨認,死者正是庫曹周深,係被鈍器錘擊後腦而亡的。當時,我在周深的口袋裡發現了這個,”李智雲說罷,從旁邊的案幾上拿起那隻木雕,展示給大家看,“這是蓮花禪寺提供給捐款者的紀念品。顯然,周深遇害之前,曾去過陰華山。”
李智雲放下木雕,繼續道:“次日,我在徐縣令、丁縣丞等人陪同下,去了周深的家,在周深書房的桌子上發現了他留下的一首詩。”他說著,又從案幾上拿起那張紙絹,展開來道,“我給大家念一念:後羿神弓無重箭,靈山福地有洞天;心有山海靜無邊,重玄忘遣妙法門;機緣冥冥多巧合,天也難測渺渺生。”念完後,他將紙絹放回原處,繼續道,“據周深家人所言,周深乃初四晚上初更時分離開家,後來就再也沒有回去。當我看見這首詩時,紙上墨跡尚新,極有可能是周深離家前留下的。那麼,他為什麼要在離家前寫下這首詩呢?是偶然有感而發,還是想給彆人留下什麼線索?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我。”
“從周深家出來後,徐縣令邀我等去他家中做客。在徐縣令家,我得知徐夫人和丫環於去年臘月十八,上陰華山進香時失蹤了,據說是下山後在靈漳河邊戲水,跌入了河中。後來,我們在街上遇到一位瘋癲的書生,那位書生娘子也是半年前上陰華山進香時失蹤的。短短半年時間,夏縣就發生了兩起女子失蹤案,難道不奇怪嗎?”
“我派參軍蔡虎去了靈漳河下遊。經蔡虎調查,去年臘月十八到現在,靈漳河上並沒有發現女屍。而且,距夏縣一百裡的下遊,有一座攔洪壩。據當地官員所述,去冬今春因雨水不豐,大壩的泄洪閘並未開啟,河水都是通過引導渠流走的,而引導渠都設有鐵蓖。所以,徐夫人和丫環如果是溺水而亡,其屍首不可能流入下遊的汾河。大家都知道,人溺水而亡後,因腹中鼓脹,屍體必然漂浮。沒有發現浮屍,說明徐夫人和丫環跌入漳河中溺水而亡一說,根本就是子虛烏有。”
“我將兩件失蹤案的卷宗調來查閱,發現兩件案子的目擊證人竟是同一個人,係城外大棲村一名叫牛大的男子。我讓王行本陪我去大棲村找牛大,到了那兒才知道,牛大已在半個月前跌入水塘淹死了。”
李智雲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見大夥兒目光急切望著自己,便道:“事情至此已經很清楚了。徐夫人和丫環根本就沒有下山,而是王行本將丫環的絲履擺放在河邊,製造了假的現場。他又買通牛大做假證。後來,又怕罪行敗露,殺死了牛大。”
“你胡說!說我殺死牛大,有何憑證?”王行本咆哮道。
李智雲大聲道:“帶證人。”少頃,兩名士兵帶進來一名男子。此人三十多歲,皮膚黧黑粗糙,身材瘦弱,一身農夫打扮,上穿一件襏襫,下著灰色粗麻褲子,上麵沾了不少泥點,腳穿一雙麻布綁紮的草鞋。官員們主動讓開,那人被帶了過來。李智雲瞧著他道:“你姓甚名誰?家住何方?”那人點頭哈腰地:“回大人,小人名叫牛得草,家住城外大力村。”
“你與牛大是何關係?”
“回大人,小人是他的堂兄。”
“牛大父母雙亡,無妻無子,你既是他唯一親屬,牛大跌入水塘俺死,你為何不報官?”
“這……”
“快說!”李智雲厲聲喝道。
牛得草瞥了一眼被押在一旁的王行本,道:“小人本想報官,可王縣尉當晚來到小人家中,說牛大死因蹊蹺,他無力查明真相,又怕上司追究,讓小人不要報官。小人為了不給官府添麻煩,就沒有報官。”
李智雲冷笑一聲,道:“你怕是見財欺心吧?”牛得草連忙道:“是,是,小人承認,王縣尉給了小人一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