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有一種不是心虛的心虛,夜濃意識到這一點時,好笑一聲。
光潔如鏡的銀色電梯門,倒映出沈屹驍微攏的眉心。
是她嗎?
但是沒看見正臉,隻是背影讓他有種恍惚感。
“今天這層有幾廂客人?”
站於他斜右方的是酒宴部負責人張經理,若是平時他也不會在意樓層客人,但今天是周五,為了能準確應對沈屹驍所有可能提到的問題,準備工作自然做的比平時更全。
張經理忙頷首應道:“回沈總,一共被定出六個包廂,其中兩個大包,四個中包,都是用於公司宴請。”
沈屹驍沉默幾秒才問,“公司名義訂的?”
張經理心裡疑惑,巡場至今,他從未見沈屹驍有過如此具體的過問,無法立即給出答案,他聲音露出緊張:“這個我沒有細問,稍等,沈總,我來——”
然而後麵的話卻沈屹驍打斷:“不用了。”
曲姚選的這個包廂,窗景朝北,因此包廂的最低消費不及窗景朝南的高。
夜濃體會她的用意,中途和她碰了幾杯,誇她剛畢業不過兩年,但辦事效率不錯。
期間,她也去了旁邊男同事較多的那一桌,本想依舊飲料代酒,奈何沒能周旋過去。
兩天前的酒醉讓夜濃對酒還心有餘悸,好在那幫男同事並沒有過多的勸酒,三四盅白酒後,夜濃回到剛剛的座位裡。
夜濃對白酒沒有招架之力,沒一會兒的功夫,臉上的紅就漫到了鎖骨。
曲姚招手包廂內服務生要了一杯檸檬汁。
“夜總監,我今晚沒喝酒,結束送你吧?”
夜濃朝她點了點頭:“那麻煩你了。”
“沒事。”
一頓飯吃完,時間已過九點。
阮瑜走過來:“我在chris訂了位置,你也一塊兒吧?”
夜濃搖了搖頭:“我就不去了。”
她臉上紅暈依舊明顯,阮瑜忍不住揶揄一聲:“你這酒量,還真是怎麼練都練不上去。”
周五最適宜放縱,除了夜濃和曲姚,所有人都跟阮瑜去了酒吧。
夜濃把手鑰匙遞給曲姚:“你也跟他們一塊去吧,我打車回去就行了。”
曲姚卻連連搖頭:“我男朋友不喜歡我去酒吧那種地方。”
夜濃輕笑一聲:“管得這麼嚴啊?”
曲姚略有些不好意思:“他以前在酒吧做過經理,可能是心有餘悸吧。”
是啊,心有餘悸。
夜濃踩下台階:“隻身一人的話,還是儘量少去酒吧。”
習習涼風,將酒意吹卷上頭,讓人思緒有些繁雜混亂。
夜濃偏臉看向窗外,點點霓虹裡,又想起昨晚那場尷尬難言的‘偶遇’。
夜濃將車窗上落到隻留了一道縫:“鉑悅府房子的租賃合同,是你辦的嗎?”
曲姚搖頭:“是a,不過我那有一份合同複印件。”
“租期多久?”夜濃問。
“一年。”
“付款方式呢?”
“是一次性付清的。”
那就不好退了。
夜濃吐出一口無奈。
反正她早出晚歸的,以後再儘量少在小區裡溜達,估計昨晚那種情況也碰不到幾次。
一陣自我寬慰後,夜濃閉眼眯了一會兒。
誰知這一眯就真睡著了。
鉑悅府,曲姚是第一次進來,好在她上午和業主聯係的時候,特意看了合同。
車子停到車庫,曲姚晃了晃夜濃的肩膀:“夜總監,到了。”
夜濃驀然睜眼,看了眼擋風玻璃外,她才回神一笑:“我怎麼還睡著了。”
曲姚將車熄火後,鑰匙還給她:“快上去休息吧,周一見。”
時間已經不早了,夜濃問:“你家離這遠嗎?”
曲姚笑了笑:“這旁邊就有地鐵,直達很方便的。”
夜濃點了點頭:“那就好,回去注意安全。”
電梯門兩側是透光的皇家白玉石,被頭頂繁複的水晶吊燈折出耀眼的光亮,幾乎瞬間刺下眼底的困倦。
進了電梯,刷卡後,電梯門緩緩合上。
夜濃歪了歪腦袋,後發想起從住進來之後,還從沒在這棟樓裡見到過其他業主。
也是,這麼寸土寸金的地段,買得起這房子的,想必手裡都不止一處房產。
“叮”的一聲,電梯停落,銀色電梯門緩緩向兩邊敞開時,外麵突然傳來男人聲音——
“忙,沒空。”
夜濃雙腳頓了一下。
六棟是一層兩戶,難道是對麵1201的業主?
抬腳間,又聽男人說——
“彆來,不在。”
說話精簡,聲音略沉。
淺淺一點好奇,讓夜濃邁出電梯門時,下意識往向左前方看去。
這一看不要緊,和那雙幾乎同時扭頭看過來的視線一對上,夜濃眼睛倏地睜圓了。
剛剛在心頭閃過的猜想瞬間被她忘到腦後,第一反應就是——
“你跟蹤我?”
沈屹驍自上而下將她打量一個來回,最後視線停留在她滿是緋色的臉上。
在電梯門緩緩合上的機械聲裡,夜濃仿佛聽見他喉嚨深處溢出一聲低笑。
好像在笑她剛剛說的話有多麼荒誕。
可視線掃過他臉,卻不見有絲毫表情,黑漆漆的一雙眼,凝在她臉上,冷然的目光裡,比昨晚多了幾分探究。
好像剛剛那句話本該是由他說出來似的。
夜濃臉上漸漸現出幾絲難堪,就在她眼睫輕顫,將視線收回時,聽見他說——
“這位女士,如果你覺得我有跟蹤你的嫌疑,大可以去物業查查,我購入這套房子的具體時間。”
似乎是完全沒想到他會這麼稱呼自己,夜濃一時愣在原地。
但是她眼裡的詫異隻停留了很短的時間。
昨晚看見她,滿眼漠視,今天再見,直接稱她為「這位女士」。
看來這人擺明是要跟她裝不認識。
行,既然這樣,那就當陌生人好了。
夜濃壓下眼底情緒,扭頭,回他一記不失禮貌的假笑:“這位先生,我可沒那麼閒去打聽你的私事。”
說完,她雙腳一轉,背身走到1202門口,“滴答”一道解鎖聲還未完全落地,“砰”的一聲關門聲就響徹電梯間。
夜濃背身站在門後。
想笑,但更想把包摔他臉上。
他沈家家大業大,真要不想看見她,大可以換個地方。
擺那張臭臉給誰看,說那種話讓誰難堪?
回來不過短短一個星期,碰見他的次數,一個手都要數不過來。
這事擱誰身上不會多想?
她有那種反應不應該?
可是他剛剛看她的眼神,好像這一切都是她的故意靠近。
就像她剛剛說的,她有那麼閒嗎?
一個深呼吸後,夜濃脫掉高跟鞋徑直去了臥室。
水汽從浴室裡漸漸彌漫出來,周圍的空氣一點一點被潮濕籠罩。
愈漸深濃的霧氣開始掠奪人的氧氣,讓人心臟有一種呼吸不暢的失重。
夜濃站在花灑下。hansgrohe的五金龍頭被她手指輕輕一壓,水聲驟停。
柔和的光線裡,朦朧水霧像一層薄紗,包裹著她潮濕的身體,凝於發尖的水珠,順著她的後背肌理,滾落,滑過她後腰一處紫色半翅紋身。
洗手池上方的鏡子有自動除霧功能,但來不及化掉上麵的厚重水霧。
夜濃抬手一抹,鏡子裡倒映出她沁著水珠被水洗淨的一張臉,經熱氣蒸騰,像是微施粉澤。
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腦海裡突然想起六年前的那個夏天。
當時全校都在傳沈屹驍要追她,若不是流言傳得太甚,夜濃根本不會關注他,也正因為刻意注意才發現,他這個集萬千關注的沈家大少爺竟然也會出現在食堂、圖書館、超市,甚至水房,在她經常出現的那些地方,她常常一個抬頭就能看見他,可是他卻從未給過她一個眼神,好像壓根就不知道她這個人的存在。
那些流言愈傳愈烈,甚至周末她去看場電影回來晚了,第二天都要被傳她被他帶出去過夜。
本來夜濃是不想理那些謠言的,因為打小她就因為自己長了張出眾的臉,走到哪都能惹來流言是非,時間長了,她也就習慣了,但現在那些莫須有的謠言已經嚴重影響了她生活。
於是她挑了一個晚上,在男生宿舍樓下攔住了沈屹驍,好言好語說明來意,希望他能破掉那些謠言,結果他卻好笑一聲,還說:這位同學,我認識你嗎?
時間過去太久,很多記憶都已經變得模糊,可當時他好笑又帶著幾分探究的眼神,夜濃卻記得清楚。
昨晚見到她,他眼底的漠視,今晚聽見她那句話,他嘴角的荒誕,簡直和當年一模一樣。
雖說東沈集團開發的樓盤,沈屹驍都會給自己留一兩套,但也不是每套他都住過,就比如這六棟,今天是他第一次進來。
除了對樓棟或樓層號有偏執喜好外,房型或大小,他都沒什麼所謂。所以進門後,他隻大致掃了眼就轉腳去了主臥。
脫掉的西裝外套被他丟在床尾凳上,繼而是西裝馬甲,領帶從頸間抽掉的時候,耳邊突然響起那聲「這位先生」。
他嘴角一提,笑了聲。
還真以為五年時間把她那小野貓的性子給磨平了呢。
斜紋領帶被他扔在了西裝馬甲上,他一邊解下腕表一邊往衛生間走。
腦海裡又定格出那張滿是緋色的臉。
又喝酒。
酒量這麼差勁,還偏偏去逞那份能。
那晚在chris酒吧發生的事,到現在還讓他心有餘悸著,可「那位女士」倒好,轉臉就給忘到了腦後。
襯衫紐扣一顆顆解開,露出他紋理緊實的胸膛,也因他腦海裡的畫麵讓他在吐息間,胸膛起伏明顯。
快速衝了一個澡後,沈屹驍套上浴袍出了臥室。
夜色深濃,星光稀疏。
陽台未封,涼風陣陣。
在落地窗邊的茶椅裡坐下後,沈屹驍腳尖一勾,將旁邊的一隻專門放腳的矮凳勾過來。
他坐著的方向,正對西麵,輕輕一個抬眼就能將西戶的陽台儘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