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張庚帖都已經陳舊了,一張是老尼姑剛才給他的,寫著謝讓的生辰八字,正是當初定親時謝家給葉家的男命庚帖。另一張則是女命庚帖,當初女方給謝家的,上邊寫著“葉琬兒”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一個時辰後,驢車在醫館門口停下。謝讓掀開簾子一看,少女抱著湯婆子,側身躺在墊子上,姿勢有些隨性。
謝讓一掀簾子,光線湧入,少女翻身坐了起來。
“葉姑娘,我們到醫館了,下來讓郎中給你看看吧。”
謝讓背著她進去,郎中把了半天脈,捏著胡子說了一番“羸弱之症,氣血兩虛”雲雲。
謝讓道:“她之前受了極大的驚嚇,人有些恍惚不清醒,喜歡發呆,一直也不肯說話。”
“脈象倒不像失魂症。”郎中兩根手指搭著脈說,“隻是這女子身子骨也太弱了,須得慢慢調補。我先給她開兩貼安神的藥吃吃看吧,你若是懷疑她嚇掉了魂,那得去找道士、巫婆收驚,我是郎中,可不會驅邪收魂那一套。”
拿了方子,謝讓趕緊叫周元明去抓藥,自己牽著驢車先去找客棧。
小鎮上統共就一家客棧,謝讓捏著荷包,要了兩間二等房。
藥要客人自己煎,謝讓跟小二借了藥壺煎好藥,琢磨著十幾歲的小女兒家大抵都怕喝藥,又跟店家要了兩顆蜜棗。
他敲了敲門,端著藥推門而入,嬌弱蒼白的少女正坐在靠牆床上,抱著膝蓋小小一團,下巴抵著胳膊,莫名有些孤獨可憐的樣子。
“來,喝藥了,喝了藥身體就好了。”謝讓摸了摸碗壁,已經不太燙了,端起來遞給她。
少女烏黑的眼睛看看他,接過藥碗,小口嘗了一下,臉上表情沒有一絲變化,就一口一口地啜飲起來。
喝光了,看著空碗居然抿了抿嘴唇,似乎回味了一下。要不是謝讓親手熬的,他都懷疑這碗藥根本不苦,仿佛是甜的。
不過謝讓還是給她倒了半盞溫水,原意是讓她漱口,結果她喝了兩口都咽了,謝讓又把兩顆蜜棗遞給她。
她捏起一顆放入口中,眼睛似乎一亮,慢悠悠吃完吐掉棗核,又把剩下一顆送進嘴裡。
謝讓接了碗退回桌邊,在椅子上坐下,溫聲問道:“葉姑娘,晚飯可有什麼想吃的東西?你吃藥須得忌口,暫時不能用辛辣葷腥之物,我瞧著店裡有賣小米紅棗粥,你看行不行?
他隻是出於禮節隨口一問,原本也沒指望她能回答,等了等不見她有反應,起身正打算離開,誰知少女綿軟稚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略帶遲疑地問道:“我們……是第一次見麵嗎?”
謝讓訝然一瞬,轉過身來,隨即化作一個溫和的笑容,笑道:“應該算是第一次。家中長輩說我小時候應當見過你的,隻是那時候太小,早不記得了。”
“我也不記得了。”女子說。
謝讓不禁笑道:“你怎麼可能記得,在宣州的時候,我四歲,你才剛出生呢。”
她眉眼間似乎糾結了一下,卻沒再說什麼。
謝讓很高興她終於肯開口說話了。家族驟變,一路不知吃了多少苦,千裡迢迢,在亂兵和嚴寒中逃到此地,遭遇流寇、驚嚇過度、又與家仆失散,人生地不熟……
這般經曆,謝讓是很能感同身受的。
想當初謝家抄家流放時,他也恰好十四歲。可他畢竟是個男子,且還有家人在身邊。葉姑娘這樣一個閨閣弱女子,想必在家時也是養得如珠如寶,叫她一下子如何承受得了。
也難怪她病倒在淨慈庵,病得神誌恍惚、不言不語了。
如今她願意跟他說話,是否病情好轉,就能慢慢恢複了。因此謝讓自然樂意趁機跟她多交談幾句。
“葉姑娘,葉家的事情我都已經聽說了,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過憂心,葉家伯父伯母既然拚了性命才將你送出來,你就更要愛惜自己,保重身體。我雖無能,你既然來了,便是我的責任,今後我一定儘我所能保護你。”
葉姑娘歪歪腦袋,半晌說了句:“謝謝。”
謝讓莞爾,想了想說道:“我們倒不必這般客氣。你的名字是叫琬兒吧,是否還有小字?”
“葉雲岫。”她說。
謝讓疑惑了一下,忙笑道:“抱歉,我看庚帖上寫的是葉琬兒。”
“不是那個名字。我現在叫葉雲岫。”
她說話慢吞吞的,還帶著幾分稚氣的奶音,頓了頓一字一句解釋:“雲無心以出岫。”
謝讓略一琢磨,便大約明白了。看來“琬兒”應當是閨名了。
原本他還說呢,“琬兒”這名字倒像是個閨中的小名兒。兩家定親時,她才剛出生,大約還沒有正經的大名。得虧他問了一句,總不好回到謝家,人人都叫她的閨名,那可就太失禮了。
“我想問問,之前護送你來的家仆叫什麼、多大年歲,你們是在何處失散的,要不要我想法子幫你找找?”
葉雲岫搖頭:“不知道。我不記得了。大約他們把我送到淨慈庵,就自己走了吧。”
她既然這麼說,也就不必管了。謝讓斟酌道:“謝家如今的情形你應當也知道一些,家道敗落,家中人口也有些複雜,鄉間清貧度日,好在勉強還能夠溫飽,日後便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如今情勢所迫,我先帶你回去再說,我們儘快完婚。”
“完婚?”葉雲岫小臉微變,難以置信地盯了他一眼,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