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施聽那熊蜂嗡嗡說完,指尖一邊搓揉它,一邊沉吟道:“你說,她帶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上天來,卻因為凡物入不得天庭,隻能被丟棄到落塵淵裡?那東西真有這麼重要?”
熊蜂嗡嗡道:“很重要很重要,暮霜說是凡間那個小魔修給她的,可她帶不回天庭來,要麼銷毀,要麼丟棄,她因此傷心了好久好久。”
錦施又問道:“還有什麼彆的重要的東西麼?”
“沒有了沒有了,該說的我都說完了!”熊蜂嗡嗡地哭道,“我背叛了暮霜,我也成了壞蜂了,沒臉再見她了。”
錦施笑起來,“沒事,你也再見不著她了。”
她說完,雞頭的影子閃過,一口將它叼進嘴裡,吞入腹中。
蒔花仙們在懸圃裡麵找了一圈,找回許多熊蜂,卻仍還少了四五隻,女夷夫人下令,命她們擴大尋找範圍,可以去上下相鄰的兩重天再找找。
錦施自告奮勇去了下兩重天,懸圃之下的兩重天,是接近人間界之地,清氣最少,濁氣縈繞,屬於仙界的荒蕪之地,久而久之,上麵幾重天不要的一些廢物垃圾,便也往最底下的兩重天拋來。
是以,這兩重天被統稱為落塵淵。
錦施下了落塵淵,但見天地一片灰茫,地上沉積了仙界千年萬年丟棄下來的廢物,有炸膛的丹爐,汙毀的桌案,枯死的草木,總之林林種種,堆砌成山。
在這樣一山疊著一山高的廢物堆裡,想要找到一個小玩意兒,簡直比登天還難。
錦施掩著鼻子,在落塵淵裡走了一截,便生出退卻之心,她正想飛身回去時,忽然瞧見前方的山堆後方有神力波動,頓時停了一停,好奇地繞過去打望。
山後的神君回過頭來,一眼便瞧見她,溫和道:“是哪位小仙友?”
錦施忙走上前去,垂首行禮,恭敬道:“小仙拜見春辰神君。”
春辰神君隔空虛扶她一把,說道:“現下非是正式場合,小仙子無需多禮,不知仙子來此廢棄之地是有何要事?此廢淵濁氣彌漫,對仙人之軀有害無益,仙子還是勿要久留的好。”
錦施恭順道:“謝神君提醒,小仙不小心掉了一物下來,本想來找找的,沒想這裡實在太過龐雜,才不得已多呆了片刻。”
她一邊回著話,心頭也十分好奇這位掌春的上神在這裡做什麼,不是說他之前受了傷,一直在閉關麼?怎會出現在這廢淵底下?
她雖好奇卻不敢問。
春辰問道:“那東西對仙子很重要麼?”
錦施猶豫了下,點頭,“很重要。”
春辰從袖裡取出一張靈符,說道:“你我能在這裡相遇,可見你與那東西的緣分未儘,我這裡有一張尋物靈符可送你一用,仙子隻需想著你要尋之物,它便能帶你去找著那物。”
錦施受寵若驚,舉起雙手接下靈符,連連道謝,“多謝神君。”
春辰笑了一笑,揮揮手道:“去吧,早點尋得,早點離開此地,莫要傷了身體。”
錦施捧著靈符,心裡默想那小熊蜂所說的物品,靈符在她手裡化作一朵蒲公英,蒲公英被風吹散,於半空飄飄搖搖,引著她往一個方向去。
“神君再會。”錦施匆忙行了一禮,追著蒲公英跑遠。
春辰站在原地注視了她的背影片刻,身形從原地消失。
……
人間又過數日。
那日暮霜與花城主敞開心扉聊過之後,她便被放了出來。
隻是對於女兒的突然開竅,花明呈還有些將信將疑,他雖將暮霜從屋子裡放了出來,但院落上的禁製依然沒有撤。
丫鬟仆從們也被允許重新回到院裡,一方麵伺候她,一方麵也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好向花明呈時時彙報。
暮霜原本心裡還十分忐忑,害怕被看出來不同,但令她沒想到的是,花城主對自己女兒三年的所謂訓練,竟是暗地裡搜羅了許多暮霜從前的情報影像,讓花惜月照著模仿學習。
前麵的桌子上擺著一顆渾圓的珠子,珠子上靈光氤氳,從內浮出一段舊日影像來。
暮霜一眼便認出了影像裡麵自己的那張臉,天上飄著碎雪,她披著一件赤紅色的狐狸毛鬥篷,寬大的兜帽罩住了烏青的發髻,毛絨下露出一張白皙圓潤的小臉,一邊嗬著白氣兒,一邊轉動眼眸,好奇地打量四周。
纖長的睫毛上積了幾片細碎的雪晶。
旁側伸來一隻修長的手,幫她輕輕拂去了睫毛上的碎雪,笑著低聲問道:“這地方就這麼好看麼?”
暮霜點頭,“好看。”她喜歡這個冰雪剔透的世界。
她身旁之人便昂著下巴,大言不慚道:“那你等等我,等我修煉得再厲害些,就把這裡打下來給你好了,以後你想來看天山雪景,隨時都可以來看,就不用這般改名換姓,偷偷摸摸混進來。”
暮霜聽到這句話,驀地想起來,這就是他們偷偷潛入仙門法會的時候,那一年的仙門法會由天山的寒英宮負責舉辦。
寒英宮處於天山之巔,常年飄雪,宮殿廊宇皆是冰雕雪鑄,就連擂台都是一朵朵盛放的巨大冰蓮,彆提有多好看。
暮霜就跟土包子進了城似的,見什麼都覺歡喜,一雙眼睛眨呀眨,就沒消停過。
她那時候根本沒把重燭的這些快要吹破天的豪言壯語放在心上,哪裡能想到,當年她以為的一句戲言,如今竟成了真。
花明呈道:“魔尊如今便長住在天上之巔的寒英宮中。”
暮霜抬眸,擔憂道:“可是那裡那麼冷,他不會被凍著嗎?”
花明呈一怔,腦子裡空白了好一會兒,才回道:“魔尊修為深厚,那點寒氣於他而言,不算什麼。”
暮霜問完之後,才想起現在的重燭已不是五百年前的小黑蛇了,他是人間的魔尊,是魔界的儲君,應該再不會被天山之巔的風雪凍得打噴嚏。
花明呈見她乖順的模樣,心中總有幾分隱憂,但這幾日來,她的確很聽話配合,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那攛掇她的侍衛死了,她終於死心了?
望夜燈節在即,花明呈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叮囑道:“你與她的眼睛本就相似,無需學得儘善儘美,那樣反而顯得刻意,隻要偶爾間流露出一兩分相似的神態,便足矣。”
暮霜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花明呈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為她能有這一點優勢而感覺欣慰,說道:“你還記得麼?重燭初見你時,曾失了瞬神,說你的眼睛讓他猶見故人。”
就是這麼一句話,讓花明呈動了心思。
這些年來,想要討好魔尊重燭的人數不勝數,卻沒一個成功的,但花明呈覺得,他的女兒和其他人那些淺薄的模仿不同。
這三年來的努力終究沒有白費,女兒偶爾流露出的神態,與那影像中人幾乎一模一樣。
就連方才擔憂重燭的模樣,看上去都那樣真誠,一顰一顧間,神態幾乎和影像中的女子重合。
重燭既然愛那女子入骨,又怎麼拒絕得了這樣的誘惑。
花明呈命人端上來好幾個漆盒,裡麵皆裝著類似的留影珠,“月兒,這些都是爹爹費儘心血尋來的,你多看一看,三日後便是望夜燈節了,屆時爹爹和阿娘,還有整個花家的未來,可全都擔在你一人肩上了。”
暮霜捧過一個漆盒,鄭重道:“我會認真學習的。”
花城主走後,暮霜仔細地看完了每一顆留影珠,珠子裡的影像有的清晰,有的模糊,大多都是當時攝錄其他景象時,無意間將他們二人的身影錄入其中。
能將這些零碎的影像收羅起來,可見花城主當真是廢了不少心血。
這三日來,暮霜就沒有一刻舍得放下過那些珠子,她捧著那些留影珠翻來覆去地看,看得極其認真。
院子裡伺候的侍女將小姐的情況反饋給花明呈,花明呈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些許,相信她是終於體會到自己的苦心了。
隻有暮霜自己知曉,她翻來覆去地看著那些影像,看的不是自己,而是伴隨在她身邊的另一個人。
暮霜輕輕撫過留影珠裡少年的側臉,將珠子抱入懷裡,縮進被窩裡,低喃道:“重燭,明日我就能再見到你了。”
她枕著留影珠睡著,在夢裡嘴角的笑意都未落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