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箭被撞得偏轉,篤一聲釘入車身的立柱上,箭尖下,一隻小雀被利箭穿透翅膀,啾啾低鳴兩聲,便昏死過去。
重燭眼神一凝,往那已沉入夜色之中的山林望去一眼,立即便有魔將會意,領命奔入林中查探。
他抬手握住長箭,掌中魔氣眨眼間便將箭身靈力侵蝕乾淨,靈箭化為飛灰,翅羽染血的小雀掉落下來,被他接入手心裡。
重燭並指從小雀身上揮過,那小雀身上妖氣流動,身形拉長,在他膝上化作一名窈窕女子。女子一身白裙,長發披散,臂上的傷口鮮血淋漓,點點洇開,如裙上大片盛開的紅梅。
重燭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女子的麵容終於從淩亂的發絲下露了出來,他麵無表情地看了看那張臉,目光微垂,掃見女子手心緊緊捏著的一物時,神情才倏地變了變。
車外的暮霜和花明呈正好能將那女子的麵容看得清楚,又將重燭驟變的臉色看在眼裡,心裡同時咯噔一聲,不約而同地冒出同一個念頭來。
——哦豁,被人捷足先登了。
暮霜心中著急,恨不得立即衝上前去,抓住重燭的手,告訴他,那不是我!
雖然她跟以前的自己長得一模一樣,但那不是我,雖然我跟以前的自己長得不一樣了,但我才是真的我!
暮霜險些都要被自己繞暈了,她腳步剛動了動,重燭已抬起手來,振袖一揮,幕簾重新落下,將車上兩人的身影完全掩蓋。
他的聲音從車內幽幽飄出,似笑非笑道:“花城主,愣著作甚,難不成還有下一出好戲等著上演?”
花明呈回過神來,連連告罪,急忙將魔尊車駕迎入城內。
因為這一打岔,再加上那重傷的女子,重燭顯然已沒了觀賞燈節的興致,一行車隊朝著城主府疾馳而去,暮霜的轎輦跟在後方,她從轎輦上下來時,隻看到重燭急匆匆跨入大門的一片衣角。
花明呈跟在重燭身後,大聲吩咐,“去把城中的醫修都請來!”
重燭不信任那些醫修,命道:“給桑蓮傳信,叫他立即動身前來望夜城,不得耽擱。”
他身邊侍衛垂首應是,前去傳信去了。
暮霜快步追上去,卻被重燭的侍衛攔在後方,隻能遙遙看著他被簇擁著進了主院,魔將很快接管了主院的護衛之職,就連花明呈這個主人都被趕了出來。
暮霜被花城主拽著離開主院,兩人坐在花園的亭子裡,一同望著主院的方向歎氣。
暮霜問道:“爹爹,裡麵情況如何了?重燭他真的認了那個女子麼?”
花明呈豎指在唇邊“噓”一聲,急著去捂她的嘴,斥道:“說了你多少遍了,不能直呼尊上的名字,人就在府上,咫尺之遙,你喚他的名字,就跟在他耳邊說話,有什麼差彆?”
暮霜抿上嘴,頹喪點頭,不情不願地表示自己知錯了。
她喜歡喊重燭的名字,以前玩鬨起來,還會故意黏黏糊糊地喚他“重重”,或是“燭哥哥”,每次都叫得他耳根通紅,撲過來用蛇尾巴纏住她,讓她不準亂叫,若是再叫,再叫就把她吃掉。
現在卻隻能生疏地稱呼他“尊上”。
暮霜和花城主對視一眼,兩人又一同歎了口氣,雖然兩人心思不同,但他們目的一致,現在這個一致的目的,眼看就要夭折了。
靜默了好一會兒,花明呈望見一人飛掠進了主院,他估摸著那位魔尊這會兒應該沒工夫聽牆角了,他揮手豎了一道隔音屏障,才開口道:“尊上看上去很緊張那個女子,為了她,連夜將巫醫都叫來了,可見是真的上心了。”
暮霜雙手絞著袖擺,越發坐立難安,“他怎麼能隨便亂認人。”
花明呈亦疑惑道:“我曾聽說過,以前也有不少人冒充那霧隱山的小酒娘,或說是轉世,或說是借屍還魂,亦有容貌相似者,可皆入不了尊上之眼,為何今日這女子就能被另眼相待?”
他默了片刻,臉上的表情凝重下去,憂慮道:“這一回,那女子,莫非是真的?”
暮霜脫口而出,反駁道:“不是。”
花明呈轉過頭來,眯眼盯著她,此時方有空暇思及起先前她行為的異樣,眼底生出懷疑之色,問道:“你怎麼知道不是?”
暮霜後背一凜,眨了眨眼,故作冷靜地垂頭:“爹爹不是說過麼?花家的未來都在魔尊的一念之間,我……也是體諒了爹爹的苦心,才願意去行討好之事,如果她是,那我們之前的努力,不全都白費了麼?我隻希望她不是。”
花明呈歎息一聲,“好月兒,委屈你了。”
兩人再次往主院望去,花明呈喃喃道:“希望她不是吧,若是的話……”
他晦暗的目光隱沒進燈影之中,後麵的話語含在唇舌間,悄然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