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燭從鼻子裡噴出一聲嗤笑,眯眼盯住她,“你知道過去五百年,有多少人在我麵前說她是暮霜麼?你想不想知道,說完這句話後,她們都是怎麼死的?”
“你放開我,你先讓我救他。”暮霜被他的氣息駭得手腳冰涼,即便怕得要死,還是鼓起勇氣去掰他的手指,迭聲道,“重燭,你讓我救他,他中了你的毒,再拖延下去他就要死了。”
“死就死吧,既然會中我的毒,便表示我本來就想殺了他。”重燭無所謂道,看也沒看腳下痛苦喘息的人一眼。
他的手指巋然不動,暮霜不論如何用力也掰不開,她終於停下動作,手指無力地搭在他的手背上。
重燭以為她就要放棄了,卻見她抬起眼來,眼角倏地滑落一滴淚。
暮霜急得再顧不上心中對他的本能畏懼,第一次近距離直接對上他的眼神,說道:“重燭,他如果死了,我會討厭你的,很討厭很討厭。”
嗬,好無力的威脅。
重燭想笑,可看著她的眼睛,他卻怎麼也笑不出來,指尖甚至不由顫了顫,鬆懈了緊握住她手腕的力道。
暮霜立即從他的手裡掙脫,再一次試圖將手上已經快要凝固的血漬往司墨嘴裡塞去,喊道:“司墨你快舔一下,舔一下就好了。”
重燭瞥見,忍無可忍地又一次揮袖過去,將她擋開。
司墨大張著烏黑的唇,麵上魔氣縈繞,眼看著已經出氣多進氣少,連眼珠子都翻白了。
暮霜就算再好的脾氣,再慫的膽子,此時也想對著重燭破口大罵,“你到底——”
她話音未完,便見重燭抬手在自己掌心劃了一道口子,握拳懸至司墨臉上,鮮血綴連成線,滴入司墨口中。
司墨麵上的魔氣肉眼可見地被逼退,血管裡烏黑的毒素順著手臂倒流下去,從他掌心裡滲出,淌到地上,灼起一縷青煙。
重燭喂完血後,才後知後覺地心生懊惱,表情沉冷得越發可怕——他竟然真的被她的裝模作樣所蒙騙,受了她的威脅。
這讓他生出一股強烈的自我厭恨,好似背叛了暮霜一般。
“重燭……”暮霜仰起頭,眼神中帶著擔憂,她其實想說她手上的血還沒有乾透,分明還有用,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再割傷自己。
他眼睛蒙霧,眼看就快要蛻皮了,正是虛弱的時候,如今又受了傷,流了那麼多的血了。
可一抬頭對上重燭滿含殺意的眼神,她所有的話又被堵在了喉嚨裡。
轟隆隆的打鬥聲在山穀裡回響,那尊秋神像和大蛇的戰鬥一直不曾停歇,因重燭在這邊分了神,他的法相幾乎是被神像按著打,背上蛇鱗都被剝去一大片。
大蛇在穀中痛苦翻滾。
重燭背上滲出血來,鮮血浸透深青色的衣袍,這時候的疼痛,反而讓他好受了一些,這種無人得知的自我懲罰,實在是可笑。
重燭自嘲地笑了一聲,飛身衝入戰局。
他專心應戰後,形勢立即逆轉,這一尊秋神像到底隻是泥塑的神像罷了,而非神靈親自降臨,重燭與法相合二為一,大蛇身形如電,纏繞神像,將那神像絞纏得爆體炸開。
塑神的泥塊碎石迸射開來,巨斧飛落地上,重重砸入地底,沙土塵煙一下覆蓋了整片山穀。
大蛇的身軀散做魔霧,逐漸隱沒,重燭從霧中飛出,一把鉗住那周氏家主的咽喉,將他提起來,“周家主盛情款待,本座自當以禮相還,今日便讓你周氏子孫永葬此穀,泉下團聚。”
周氏家主被他掐著脖子,麵上血管幾乎漲破,從喉嚨裡擠出零碎字句,“重燭,你……猖狂一時,猖狂不了一世……魔、魔不壓正,早晚……”
“早晚?”重燭笑起來,“等本座將整個修真界都收入囊中之時,定會著人燒一封信告知周家主,魔如何壓正。”
他說完,指下用力,捏碎了他的喉骨。
山穀之內被神像爆開的塵煙遮掩,暮霜什麼也看不見,隻得用力拖著司墨遠離打鬥的地方,轟隆隆的動靜中,有什麼東西從煙塵裡滾了過來。
她倉促回頭一看,正對上一顆巨大頭顱,暮霜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第二眼才看清那隻是一顆泥塑的神像頭顱。
神像頭顱布滿了蛛網似的裂紋,彩繪斑駁,但還能看清麵目輪廓。
暮霜覺得有些眼熟,但又一時想不起來,將司墨拖到一株大樹旁躲起來時,才驀地想起,那個神像麵容,很像是秋神的樣子。
但卻不是現今天庭在位的那位秋神君,而是前一任秋神。
那位在她剛飛升仙界之時,在神魔一戰中,隕落在魔界太子手下的秋神,亦是天界的司刑之神,琴該。
那一戰,據說魔界太子也被秋神的斧頭砍去龍角,受了很重的傷。
天魔兩界都遭受巨大的損失,這才不得不坐下和談,最後停兵止戈,達成如今的和平協定。
暮霜這樣的小仙子,連上戰場都是多餘,並不能親眼得見,那時候她剛上天,便逢戰亂,也沒什麼朋友,很多消息都是她後來零零碎碎聽來的,亦不知真假如何。
她也並不關心那位魔界太子的事,每次聽到他的名字,就會想起他那雙駭人的眼睛,夜裡準要做噩夢,因此每回一聽人提及,便要捂住耳朵,能不聽就不聽。
暮霜哪裡能想到,自己有一天竟會如此擔心他的安危。
她望著塵煙彌漫的深處,焦灼地來回踱步,想不明白,為何前秋神已隕,這一尊舊神像卻還能請下神降,這降下的到底是天上誰的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