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施每每想到此處,便坐立難安,就更加不可能袖手旁觀,坐以待斃了。
她尾隨在重燭之後,潛入周家來,方才混亂之中,躲在暗處,親眼看見重燭從半空抱下一個女子,模糊地聽到她說,她就是暮霜。
而她說完這句話,重燭竟然沒有殺了她。
錦施眯眼瞧著那女子身著明黃色衣裙的背影,從傾塌的廢墟裡翻出去,尾隨在他們身後跟進了外緣的竹林。
不管那女子是真的暮霜,還是與她一樣,是個冒牌貨,錦施都不能讓她活著。
周家祭壇處。
重燭殺了周氏家主,祭祀請神的法壇徹底崩裂,那一顆滾落的神像頭顱也轟然一聲,粉碎成了齏粉。
天降的神力從神像碎屑之內脫離,化作一道霓虹衝破煙塵,回歸天界。
重燭甩下周氏的屍骸,朝那霓虹抓去,魔氣與霓虹糾纏一瞬,沒能擋住神力歸天,天邊晨曦破曉,霓虹與朝光相融,再尋不到。
重燭收回手,握了握手指,他眉心微蹙,隱約感覺那神力之中有些異樣,卻又不知這異樣究竟為何。
夾穀一側的山崖上,一人立於懸崖之邊,抬起手來,將那一道神力收入掌中,化入丹田。
此人身高體長,著一身月白長袍,高冠博帶,寬袍廣袖,晨間的山霧縈繞在他身周,將他的身影掩得半隱半現,似要融化在霧氣裡。
幾滴鮮血墜入霧中,滴進懸崖邊光禿禿的岩石之上。
那岩石溝壑中幾株苟延殘喘的草植忽而抖擻一下,如同久旱逢甘霖,枯木回春,隻一個眨眼,綠意便鋪滿了這片懸崖,迎風吐露出點點碎花。
崖上男子擦了擦唇邊血跡,揮袖輕拂,抽走了腳下草植煥發的生機,剛剛鋪延開的綠意又迅速委頓下來,草枯花落,重新恢複成先前的光禿之貌,沒有留下半分痕跡。
他的身影一晃,隨風從霧中散去。
隨著太陽東升,山風吹散了晨霧,亦吹散了彌漫在離燕穀中的塵煙,山穀當中的打鬥之聲漸歇,正魔雙方苦戰一夜,到了現在,還能好端端站起來的人,已經所剩無幾。
暮霜和司墨一人手裡拿著一根繁茂的竹枝,匍匐在一塊大石頭後方,小心翼翼地朝穀內打望。
兩人渾然不覺,還有一人黃雀在後,隱藏在竹林深處,錦施從身上拔下一根翎羽化作雞毛長箭,引弓搭弦,箭頭瞄準了黃裙少女的後心。
暮霜兩人趴在石後探頭探腦,司墨問道:“怎麼都看不見人了,也不知道是哪邊贏了,花娘子,你看到魔頭了麼?”
“魔頭?”暮霜一怔,轉過頭來,有些受傷道,“司郎君之前不是一直都稱呼他為魔尊或者尊上的嗎?”
司墨恨恨地握了握拳,“我都差點死在他手上了!”就當他是葉公好龍吧,果然魔頭被人想方設法地圍剿誅殺,不是沒有道理的。
暮霜想到重燭就這麼失去了一個崇拜者,不僅失去了,還可能又要多一個敵人,就忍不住想為他辯解,“他不是故意的,而且他也及時給你喂血救你了。”
司墨聽她這般維護魔頭,扭過頭來與她對視,正色道:“花娘子,咱們同行一路,也算是互相扶持,經曆過生死了,你既把我當朋友,朋友之間是不是應該如實相告?”
暮霜鄭重地點點頭,“應該的。”
“那你可否告訴我,你跟他到底是什麼關係?”司墨問道。
暮霜猶豫片刻,看在司墨曾不顧危險替她扯下毒袖險些喪命的份上,也覺得自己不該欺瞞他,她想了想,坦誠道:“我是他的妻子。”
準確來說,其實是亡妻。
但如果這麼說的話,會被人誤會有奪舍的嫌疑,她隻小小地隱瞞這一點,應該沒什麼關係吧?
暮霜這般想著,還是有些許心虛,目光在竹葉上飄來飄去不敢與司墨震驚的眼神直接對上。
是以,她也沒有發現,麵前那雙震驚的眼眸深處,抑製不住地閃動起了一些些興奮的光芒。
“原來如此,是妻子啊……”司墨喃喃道,現下透過搖曳的竹葉,再看花娘子時,不知怎麼的,竟覺得她好像變得格外溫婉好看了些,初升的朝陽灑落下來,為她鍍上了一層朦膿唯美的金光。
然而,再一思及那被剝皮掛上牆頭的九尾狐,司墨不由後背發涼,禁不住狠狠打了一個寒噤。
暮霜緊張道:“司郎君知道後,會不會也用異樣的眼光看我?”
她以前便遇見過一些人,一開始對她極為友善,想要和她成為朋友,可一旦聽說她是魔修的妻子後,便通通都變了臉色。
“怎麼會呢?”司墨回過神來,立即否認道,他以為自己那幽暗的心思被人窺破,忙用力眨了下眼,擺出純良之貌,試探性地問道,“我的眼神很異樣麼?”
暮霜仔細盯著他的眼睛看了看,見那雙眼中沒有以前見慣了的防備之意,暗鬆一口氣,隨即笑逐顏開,搖了搖頭,“不,不異樣。”
司墨也暗中鬆了口氣。
重燭追尋那神力未果,重又想起那位花娘子來,他隱藏身形一路循著她的痕跡找來,正巧便聽到了他們二人的對話。
我的妻子?
她可真敢說。
甚至一邊這麼說,一邊還在和另一個男人深情對望。
重燭正欲現身,忽而敏銳地聽見竹林裡一聲弦顫,一支羽箭破空而來,直取她後心,她還傻乎乎地趴在石頭上,沒有半點察覺。
在意識之前,重燭身下影子已貼著地麵猛地延伸過去,卷住她的腰肢,將她拖離大石。
他的魔氣實在太過厲害,遠超過那一片護心鱗,暮霜身上的防禦法器幾乎毫無抵抗之力,連聲兒都沒響,就碎做了齏粉。
就連被蛇影掃及的司墨,身上的防禦都被削弱了大半。
“花娘子!”司墨不知緣由,眼見花娘子突然被一條黑影卷走,連忙撲過去想要抓住她。
那一支羽箭便咻地一聲,正正釘進了他的肩膀。
鮮血飛濺。
司墨:“……”
為什麼受傷的又是他?
“司墨!”暮霜叫道,暈頭轉向地被投入重燭懷裡。
纏繞腰間的蛇影立時退開,逆著那羽箭射來的方向追入竹林深處。
錦施隻見一抹黑影貼地遊來,速度迅疾如電,讓她根本無處躲藏。
那黑影掠至身前,猛地拔地而起,化出一個猙獰的蛇頭,朝她張開血盆大口,當頭咬下。
錦施被魔威懾住,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即將淪落蛇口。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忽然憑空出現,擋在了錦施身前,桃香撲鼻,桃枝殘影橫掃,一擊將那龐大的蛇影逼退回去。
來人轉身攬住錦施,飛快遁入虛空,不見蹤影。
蛇影退回重燭身上,他身形晃了晃,踉蹌地竟一時站立不穩。
原本要奔去查看司墨傷情的暮霜急忙回轉身來,抬手扶住他,掌心觸及他後背,摸到一手濡濕,展開手來一看,皆是刺眼的血色。
他的後背鮮血淋漓,將衣裳都濕透了。
司墨抬眸看向急得圍著重燭打轉,不住往他嘴裡塞丹藥止血的人,分外眼熱。
真好啊,彆人家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