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爾疑惑撓頭,原地站了片刻。
忽然,前方傳來細弱的哭泣聲。
千秋爾想了想,循聲走去,隻見個纖瘦的少女抱膝坐在河邊,楊柳垂堤,絲絲輕柔撫過她單薄的脊背。
“鐘靈?”千秋爾試探伸手,去拍她肩背。
那素白的手卻穿過了女孩身體。
千秋爾愣愣看向掌心,眨了眨眼,微微一笑,隨遇而安地坐到少女身邊,靜觀其變。
“做天師,做什麼天師?!”身後傳來暴喝。
千秋爾望去。
不遠處小院內,矮小瘦白的男人紅著脖子喊:“出門打聽打聽,誰家好女子去做天師的?啊?這天上地下,有幾個女天師啊!”
站在他對麵的婦人,一麵點頭,一麵攔住他欲奔來的步子,歎息道:“你彆急,我與她說,我與她說。”
男人冷哼一聲,背過身去。
女人將手摸了摸身前葛布圍裙,搖頭低道:“你也是,既不許她去天師學堂,何苦那日與她定下這承諾?”
承諾女兒,識妖測試若評分高過兄長,便讓她去做天師。
男人怒轉過身,雙目欲裂:“合著怪我?我供養她吃喝拉撒,不過與她一句玩笑話,她分不清好賴,聽不懂人話,就怪我了是不!”
女人麵色疲憊,微眯眼承受他噴出的唾沫星子,搖頭:“沒怪你,沒怪你。”
說完,轉身走出大門。
婦人來到女兒身旁,撫過她被淚水沾濕的發,溫聲道:“你爹就這脾氣,你可彆記恨他,一家人,和和氣氣最重要。”
小鐘靈抬起臉,雙眼紅腫如核桃。
她道:“爹打我,他不講信義在前,破壞和氣在後!”
“你這死丫頭!”男人偷聽此話,抄起掃帚打來,“天師府有幾個女天師啊!非要鬨!將你喂養活,你就這樣來報答嗎!不體諒家裡難處,還強嘴!”
小鐘靈被一下掀翻,哀嚎著受了好幾下掃帚,疼得地上直打滾。
她娘起身相攔,也挨了幾下,口中好賴話說儘,終是將她爹勸住。
回了屋,婦人坐於一盞燈下,輕輕為小鐘靈塗藥。
女孩白藕般的兩條手臂,腫了約有兩圈,血道淤痕遍布。
她坐在床前,抽抽泣泣哭不休:“娘,輕點,疼!”
婦人將手一停,道:“你這怕疼的性子,疼一點就哭不行,如何就偏想去做天師?”
“如何不行?”
“天師哪有怕疼,哪有愛哭的?”
少女吸吸鼻子,嗓音軟糯:“那我就做一個愛哭的天師呀。”
婦人失笑:“且不說這個,隻講那天師都是男子,你一個女子混入其中,可難堪?”
少女抽回手,端正坐好,稚嫩的臉上滿是認真。
“我不會混進去,我會堂堂正正考進去,而且,娘,你們好奇怪,沒有女子那就去成為第一個呀,為何反將此作為勸阻理由?”
婦人愣了愣,勉笑道:“女孩呀,我們都不願她受苦,你說去做天師,整日與妖魔打鬥多危險啊!”
誰料,女孩抬起一張淚痕泥濘的臉,道:“爹打我,對我言而無信,我身體苦,心也苦,這怎麼叫不願我受苦呢?”
“做天師危險,但更能保護自己,保護眾人,為誌向吃苦,那就是甜的!”
與她講理是不行的,這女兒打小心思明淨,能言善辯。
婦人靜了靜,忽地撲上女孩膝頭,大哭道:“靈兒啊,娘求你,算娘求你了!”
“你乖點,就與尋常家的女兒一般,讓我們娘倆都好過點吧!娘累極了,再禁不起家中這樣鬨了!”
女孩垂眸看向懷中的娘親,懸著淚珠的睫毛,急促顫抖。
她...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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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爾蹲在牆角下,托腮看旁邊的小少女。
她不過十一二歲,已顯露秀麗的美人胚子相貌,恬靜坐於石桌前,斂眉修剪瓶中花枝。
“真乖。”她娘從後走來,放下一碗甜湯,“等會兒娘帶你去嬸嬸家,你將這花送她。”
“好。”小鐘靈頷首。
待娘離開,小鐘靈捧起甜湯,一口一口,溫雅喝下。
——她前幾日已與爹爹道歉,此後再不提去當天師,安分到如今。
盯著手中喝儘的瓷碗,小鐘靈發起呆。
忽然,她跳起身,右手托碗高舉,左手捏訣在胸,一口江南軟語喝道:“行上赦令,驅邪衛正。妖魔鬼怪,速速現形!”
千秋爾知她看不見自己,卻仍甩出雪絨絨的貓耳,配合小鐘靈。
她歡喜喊道:“天師大人,我現形啦!”
而那女孩,卻緩緩放下瓷碗,麵色落寞。倏然,她眉眼怒氣蒸騰,一下舉起瓷碗,猛擲在地。
瓷片清脆的碎裂。
小鐘靈木然看向一地碎片,少頃,她抱膝坐下,麵上淚如雨。起初哀哀戚戚小哭,漸漸地,愈發洶湧。
稚嫩的嗓音喊道:
“不行的,我做不成天師!”
“我不行的!”
在她一聲聲哀痛中,天色巨變。
隻見天際黑雲低垂,濃厚的霧氣從四周彌漫而來,吞沒房舍。
千秋爾忙抬手,但安撫的手落向女孩肩頭便穿過。
她心急道:“你會成為天師的!嗯,將來還有望是第一女天...哦不,第一天師!”
但女孩聽不見,她埋頭痛哭,小小的身體劇烈顫抖。
“讓我來與她說吧。”這時,身後傳來一道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