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少爺帶的那兩個人都去哪了?”他隨便抓了一個在樹下乘涼的車婦問道。
對方朝他恭敬行了一禮,朝不遠處的小溪指了一下,“回楚少爺,小的好像瞧見他們拿著東西往那去了。”
左右待在原地也是無聊,睡了一下午身子又酸又乏的楚今燃決定去小溪邊找林斬霜玩。
誰知還未等他走近,便瞧見了兩個緊挨著的熟悉身影。
隻見林斬霜背對著他而立,還在低聲說著什麼,對麵站著的正是一眨不眨望著她的竹生。從他的方向看去正瞧能看清二人緊緊絞纏密不可分的手指。
楚今燃隻覺得渾身一涼,隨即全身的血液都彙聚到了他的心臟和頭頂,脹得他發疼。
待將傷口處的毒血全部擠出後,林斬霜隨即將竹生那被水蛇咬傷的手整個摁進了水裡。
“把傷口處的汙血用水衝乾淨就好了。”
林斬霜說完,不放心似地再次向他確認道:“你確定方才咬你的那條水蛇身上帶著紅點嗎?”
竹生抿唇點了點頭。
女人鬆了口氣,“那就好,那是紅紋蛇,有微毒不過把毒液及時擠出來就就應該無大礙了,不過傷處會紅腫個一兩日,你彆擔心。”
竹生嗯了一聲,隨即輕輕地掙開了腕間林斬霜的手,聲如蚊蚋地說道:“我、我自己來吧。”
林斬霜順勢鬆開了他的手,誠懇地對他說道:“抱歉,方才若不是為了救我你也不會被蛇咬傷了。”
“沒關係。”
竹生眨了眨眼,少頃他甩了甩被咬傷的右手,拎起岸邊的兩個水壺說道:“我們回去吧,少爺他好像醒了。”
林斬霜點了點頭,沒留意到他話中的異常,也拿起了自己的衣服。
還未走兩步,竹生便覺得自己手中一輕,轉頭一看竟是女人將水壺接了過去。
“我來拿吧,你手都受傷了。”林斬霜衝他微微一笑。
竹生剛說不用,可林斬霜卻徑直走到了他前麵,隻留給他一個頎長挺拔的背影。
望著女人的脊背,一股陌生的、極難體會到的被人關切後才會產生的溫暖在竹生的心中漸漸滋生,使得他有些難以適從,不自覺捏緊了自己被蛇咬傷的手指。
回到車隊時,林斬霜便見車簾已然撩開,料想到楚今燃可能醒了。
林斬霜將水壺還給竹生後便去找地方晾曬自己洗的衣服,等再回到原處時便見竹生一手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瓷盞正直直地跪在楚今燃的車窗下。
此刻的天氣已近夏日頗有些炎熱,然而茶水在這麼熱的情況下還冒著熱氣,可見其溫度之高。
林斬霜淡淡擰眉,對著車內正麵無表情翻看話本的楚今燃問道,“少爺,竹生這是犯了什麼錯嗎。”
聞言,少年啪地一聲合上了話本,直視她道:“對啊,他惹本少爺不開心了。”
林斬霜:“那少爺可否換個懲罰,竹生的手”
誰知她話還未說完,便被楚今燃驀地打斷了,“不可以,他是本少爺的奴才,本少爺想怎麼罰就怎麼罰!”
少年分外咄人的話聽得林斬霜一下斂緊了眉頭,心生疑惑。
望著她麵上的神情,楚今燃冷嗤一聲,“怎麼,又心疼了?”
他緩緩眯眼,陰陽怪氣道:“林斬霜,能惹你心疼的人怎麼這麼多啊。”
多得他心煩!
“你說什麼?”林斬霜抬眼定定地望向他。
楚今燃:“難道不是嗎,上上次是丁琅,上次劉周氏,這次又是他!”
他語氣滿含嘲諷道:“林斬霜,你眼睛真沒事嗎,看上的怎麼儘是些低賤之人。”
聞言,林斬霜的神情逐漸嚴肅了起來,她用餘光瞥了眼四周,發現有不少人已經注意到了他們這邊。
她沉默片刻後,語氣恢複了以往的溫和,輕聲道:“少爺,你睡糊塗了。”
說著,她伸手將竹生手上那兩隻燙手的茶盞接了過來。
見此情景,楚今燃眼睛一紅,當即對著她大喊道:“我沒糊塗,我看得清清楚楚!”
林斬霜敏銳抬頭,當即說道:“少爺看見什麼了?”
“我看到你”
誰知他話剛開口,前方領頭的車婦便吆喝了起來,提醒眾人要繼續趕路了。
被她這麼一打斷,楚今燃當即清醒了過來,驚覺自己差點被女人牽著鼻子走。
隻見他水紅著一雙杏眼狠狠地瞪了下林斬霜後,唰地一聲拉上了車簾。
最後丟給地上跪著的竹生一句話,“今天你不許上車,給本少爺跑著去楓鎮!”
聞聽此言,林斬霜緩緩斂起了眉,如果竹生挨罰的原因真如她所猜測的那樣,那楚今燃現在的所作所為便有些過分了。
畢竟為了趕在沈老主君生辰前回去,整個車隊的隨行人員都是坐馬車,而距他們今日計劃過夜的楓鎮少說也得有八十裡遠。
八十裡路一刻不停地跑下來,先不說竹生一個瘦弱小少年受不受的了,單是一頭牛都能給累倒。
思索再三後,林斬霜啟唇,“少爺,竹生他方才”
“再替他多說一句你也得跑著!”
約一炷香後,車隊拐入了平坦開闊的官路上,車輛瞬間從顛簸趨於平穩,能教廂內的楚今燃清晰地聽到外麵的動靜。
在察覺到車旁竟然有兩個人的腳步聲後,少年急忙掀開了車窗簾。
待看到女人的身影時,他氣得大叫,“快上車!”
由於連續不斷地快速跑動,林斬霜重重地喘息著,汗水從額頭一直流到下巴。
“請少爺允竹生上馬車。”
楚今燃聞言,稍稍緩和的情緒瞬間又洶湧了起來,他扒著車窗的五指用力到指節發白。
隻聽他咬牙切齒又一次道:“林斬霜,你聽不懂人話嗎,本少爺命令你上車!”
然而對方回應他的依舊是那句,“請少爺先允竹生上馬車。”
少年死死地盯著麵前的女人,望著她額頭上因長時間的快跑而迸起的青筋,一想到她這麼做是在為彆的男子求情,胸口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在用力掐著。
酸疼陣陣。
楚今燃深吸一口氣逼回了即將潰破眼眶的淚水,他冷笑一聲後重重地從牙縫中擠出了四個字。
“想都彆想!”
車隊抵達楓鎮時,天色忽然變得陰沉了下來,黑雲壘壘壓下,不消片刻黃豆大小的雨滴便劈裡啪啦地落了下來。
一行人在雨徹底下大之前,終於趕到了下榻的客棧,各自分到了一個房間。
臨到入夜,林斬霜才回到自己分到的房間休息,在這之前楚今燃都未再與她和竹生說過一句話。
少年忽然冷酷得駭人,生人勿進的模樣誰看了都不敢靠近。
最後,楚今燃飯都沒吃,一入客棧便在店小二的帶領下去了最豪華的三樓雅間,沒帶任何侍從前去伺候。
待洗漱完畢後,林斬霜撥亮了些麵前的燭芯,隨後小心地拿出了自己從楚府帶來的一本集注,認真地看了起來。
轟隆——
不多時,外麵竟打起了閃電還有響雷,雨也下得越來越大,水珠直將窗戶打得啪啪作響。
待過了子時夜已深,林斬霜才刮了刮酸脹的眼眶,合上了自己看完的書,
就在她將那本集注妥帖收好熄燈欲睡時,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少頃,林斬霜下榻打開了門。
令她萬分驚訝的是,門外竟是楚今燃。
隻見對方渾身上下已然被淋得透濕,雨水不斷自他華貴的衣擺流到地上,是林斬霜從未見過的狼狽。
少年仰著蒼白的臉望向她,纖長的睫毛濕噠噠地黏在一起,在眼瞼下投出一片陰影,全然沒了白日裡囂張乖戾的模樣。
那雙水剪般黑亮的杏眼,此刻已被水浸得透紅,似九月鮮豔清瑩的榴籽,裡麵充斥著恐慌與不安。
下一瞬,林斬霜便見一大顆淚珠自他眼角滾落,墜到了地上。
少年渾身打著細顫伸手牽住了她的衣擺,聲音委屈至極。
“壞女人,我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