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戰,青山宗傷亡慘重,一代精銳弟子儘數殉道,宗門幾近斷代,實力大不如前。現如今天下人提起青山宗,也隻言是個“沒落宗門”。
如今三百年過去,“天銜城”三個字依舊是籠罩在青山宗上最深的陰影。
這是青山宗最慘痛的過去,銘記於每個青山弟子心中。
晏青棠垂眸望向滿是劍繭的手心和手中血跡斑駁的長劍。
她好像不是自己了,而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變成了三百年前死戰天銜的某位弟子,暫時借她的眼睛看著這一切。
黑雲壓頂,城外遍是殘肢碎肉。
晏青棠隻覺得自己墜入了可怖的地獄,四周皆是形容詭異的魔族,他們獰笑著,縱橫的刀光直斬而下,隨即便有更多的青山弟子死去。
鮮紅的血流淌了滿地,卻更刺激了這些魔的凶性。
晏青棠從未見過這種場景,一時胃裡翻江倒海,幾欲作嘔。
青山宗將她們這些弟子保護的太好了,以至於她從未見過這般灼烈的血色。
她眼見著穿著熟悉宗服的弟子們接連倒下,明明和晏青棠一般的年紀,卻毫不猶豫的以血肉之軀擋在天銜城前。
魔兵朝她撲來,像是見到了什麼新鮮血食,嘶吼著要將她撕碎,吞入腹中。
晏青棠咬緊牙關,遞出一劍,斬向那些魔物。
劍氣化作長風,吻向他們的咽喉,腥臭的血液噴出,濺了晏青棠滿身。
她持劍的手隱隱顫抖。
可她沒有時間害怕,魔族前仆後繼的撲上前來,晏青棠隻能持劍抵擋。
從前她的劍未見血色,總是清正明朗,銳利卻也溫和。而此刻劍氣染血,便沾染上了沉沉殺意,變得無比凜冽,狠狠的絞向來犯之敵。
魔兵們被絞殺,卻有更多魔湧上前來,殺之不儘。
太慢了,用劍一個個殺太慢了。
劍修雖然攻擊力極強,但終歸一人一劍,麵對殺之不儘的魔兵終有力竭之時。而符修雖然柔弱,但手中之符可是大殺器,一道上品符籙便能殺死一片。
晏青棠下意識的就想掏自己的芥子戒,但卻隻摸到了空蕩蕩的指根。
在這個地方,符筆也好,符籙也罷,她所擁有之物全都消失不見。
唯有此身。
晏青棠橫劍身前,擋住魔兵的攻擊,卻還是被震飛數丈,嘔出一口血。
她胸骨被震斷,劇烈的疼痛讓她眼中沁出了淚,但腦子卻無比清醒。
蒼南峰後山上,她未曾想通的那個奇怪問題再次浮現在她的腦海之中。
——到底是筆畫符,還是人在畫符?
符修沒了筆,沒了隨身攜帶的符籙,就真的什麼也做不了嗎?
不應該是這樣!
晏青棠咬著牙,長劍橫劈,劍氣逼退四麵八方湧上來想要撕碎她的魔兵,她趁勢後退,拉開距離。
符修手中之筆,說到底隻是承載天地靈氣的媒介而已。
就算沒有這隻筆……她也依然能畫符!
晏青棠狠狠的咳出淤血,趁著魔兵來不及重新攻上來之時抬起了手。
天地靈氣被她聚來。
她以身代筆,本該湧入筆中的靈氣便進了她的身體。
未經煉化的靈氣暴戾無比,不受控製的在她經脈中亂竄,倒衝著湧向她的靈根。
晏青棠忍著劇痛,緊咬牙關,調動靈根之力,狠狠的壓下四處亂竄的靈氣。
這股可怕的洪流之下,靈根就像一顆瘦弱的小草,被裹挾著左搖右擺,似乎隨時都要斷裂。
終於,重壓之下,靈根承受不住,裂開了。
它自根部分裂出一顆小小的芽,在靈氣的滋潤下漸漸抽條長大。
晏青棠:“?”
她幾乎以為自己是痛出了幻覺,定神看了數次,才終於勉強接受了這個事實。
她的靈根,分裂了。
新靈根的顏色稍顯暗淡,和舊靈根貼在一起就像是褪色的黑白照片。
它雖然長得有點磕摻,但有了這員大將的加入,體內橫衝直撞的靈氣終於被鎮壓下來。
晏青棠微微舒了口氣。
天地靈氣終於乖順的在她的指尖彙聚。
沒有筆,她就以身為筆。
沒有墨,她就以靈氣為墨。
天地山川就是她的符紙,奇詭的線條在她指尖勾勒。
符成!
那一瞬間,意識的最深處,識海劇烈震蕩。
低低壓下的黑雲中冒出淺淺的光,隨後水桶粗細,密密麻麻的雷網交織而下,狠狠地轟在魔兵身上,炸開一片清淨。
晏青棠消耗過度,撐著劍低低喘息。
她隻覺得一直蒙在她大道之上的薄霧終於被撥開,她清晰地看見了自己要走的去路。
有筆可用筆,無筆仍有此身在。
甚至是……她手中的劍。
這是她的符道,是獨屬於她一人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