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眼睛裡似要閃出淚花,卻生生地忍住了,同意獻銀。
就在嚴嵩書房裡,揮毫潑墨寫了道手諭,讓嚴府書辦去次輔府庫房取銀子。
“皇上喜歡吃六心居的醬菜。每季新出的醬菜,我都要給皇上送去一壇,今兒正月十六,再等會兒,六心居該把春季的醬菜送來了。”
嚴嵩算著日子、時辰,勸慰道:“少湖,你許久沒陪我讀書了,趁著光景,陪我讀一讀,等一等六心居的醬菜,也等一等你的獻銀。”
說著。
嚴嵩遞了本《詩經》過去。
徐階嘴唇動了動,看著嚴嵩似乎想說什麼,但又什麼都沒說。
大約兩個時辰,天上正午,六心居二十壇醬菜才被抬到了這裡,占了好大一片院落。
六心居當家的掌櫃是個中年人,被領到門外,卻不敢進去,跪在廊裡大聲說道:“小民拜見閣老。
今年小鋪醃製醬菜類多,共有二十壇,敬獻閣老。”
這掌櫃的是聰明人,遙遙望見書房裡既坐著嚴嵩也坐著徐階,平時說的“嚴閣老”,這時改成了“閣老”。
這個“閣老”,指的是嚴嵩,還是徐階,就隻有掌櫃的自己知道了。
說完。
便低頭跪在那裡,再也不動。
這幾句話,嚴嵩聽到了,徐階也聽到了,便放下了書。
嚴嵩沒有急著去挑敬獻給皇上的醬菜,先望向徐階,道:“少湖,看到哪了?”
徐階本無心讀書,但對四書五經之一的《詩經》,背得是滾瓜爛熟,信口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勞。”
“好看。按理說,人生在世,難報之恩要數父母之恩,可有幾個做兒子的是這樣想?十個兒子有九個都想著父母對他好是應該的,於是乎,恩養也就成了當然。
少湖,你我都是兒孫滿堂的人,你應該也有感受,父子之親隻有父對子親,幾曾見子對父親?”嚴嵩推心置腹道。
透露著直衝脾肺的酸楚。
馬上知天命的徐階,對養子體會的認同感驀地湧上心頭,但很快就抑住了。
麵前這個人是嚴嵩,是執掌大明朝中樞二十年的權相,是從不會無的放矢,無端感慨的人。
在此朝局暗流湧動之際,這些話,顯然處處都在點他徐階。
嚴黨、清流彼此攻伐多年,首次罷戰言和,嚴嵩又向他指出未來要走的路,就連對親兒子嚴世蕃都沒有這般掏心掏肺。
徐階當知恩情。
被人當成了兒子,還要知道恩情,徐階默如孩童,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在心底,徐階瘋狂安慰自己,嚴嵩八十一了,他才五十八,歲數上本就是兩代人,被當兒子不算吃虧。
瞧見徐階恭順的模樣,嚴嵩也知道見好就收,望向門外,心情大好道:“是趙掌櫃嗎?進來吧。”
“是。”那趙掌櫃頓時喜上眉梢,爬了起來,走進了書房。
“二十年了,難為你每年幾次給我送醬菜。記得你多次說過,想請我為你的店題塊匾,今天我就給你寫。”嚴嵩似是嘮叨道。
聞言。
徐階眉頭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