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熙宮的刀槍劍影外。
明代的三法司,真正管官的衙門還屬都察院。
無論每年對各級官員的考核,還是監督各級衙門的官風,都察院都有直接的參劾權和糾察權。
除了左右都禦史,副都禦史,一般的禦史那也是見官大三級。
今天是大明朝嘉靖四十年正月十六,也就是真正的新年伊始,每年的這一天,六部九卿的正副堂官和駐京的禦史照例都要來到這裡,發領都察院對各部衙門官員上一年的考績評定。
這時的大堂裡,已是紗帽攢攢,紅袍耀眼。
與往年不同的是,今天來的人陣營涇渭不分,六部衙門官員和都察院禦史,幾十年來,終於又能同席而坐,高談闊論。
嚴黨領袖、內閣首輔大臣嚴嵩,清流領袖、內閣次輔大臣徐階和解的風,吹遍了朝野上下。
這天底下,非黑即白,嫉惡如仇的人或許不少,但在朝廷中,這樣的人是非常難進步的。
朋友,可以今天是,明天就不是,但利益,卻永遠是官員共同的不懈追求。
針鋒相對二十年的嚴黨官員,清流禦史,見到彼此隻經曆了微不可察的尷尬,便一改之前的不共戴天,熟絡邀請對方落座,然後談笑風生起來。
遵循例,今兒第一個說話的,還是都察院左都禦史歐陽必進,望著站在兩側的正副堂官們:“諸位大人也許有些已經知道了,也許有些還不知道,禦前財政會議取消了六部年初預算的事,皇上欲用考成之法。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會是我在都察院最後一年主持考績評定。”
作為嚴嵩密友,卻能主掌都察院,位在一眾清流禦史上,歐陽必進的老成持重、端莊謹慎在朝廷是出了名的。
素日裡,不僅與嚴黨官員交好,還與清流禦史交好,這一開口,滿堂默然。
祖宗成法祖製都察的大山傾於一旦,儘管一早就有風聞,有的人心存疑慮,有的人則心存僥幸,現在聽到歐陽必進當堂宣示,不啻於煌煌天威,驚雷炸響!
六部衙門那些官員稍好些,反正被都察院雞蛋裡挑骨頭挑這麼多年都習慣了,朝廷改換稽查、考核的法子,大不了以後做事時再謹慎些,看上去再勤勉些,料想無虞。
當然。
該貪還要貪。
與清流禦史打生打死都不耽擱貪墨,更彆說文官集團再度團結,官官相護,貪墨就更加方便和安全了。
《詩經》有道:“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
這首國風流傳到今也有兩千多年了,老鼠年年打,年年打不儘,貪官朝朝殺,朝朝有貪官。
是秦皇漢武的刀不鋒,還是唐宗明祖的刀不快,都不是。
再快的刀,也殺不了許多人,刃就卷了。
不少人都想好了接下來如何貪墨的方向。
與商勾結、挪用公銀、吃空餉、回扣……
都察院禦史是真難受了,禦史素來清貴,高人一等,就是有掌管大明朝兩京一十三省官員考級評定,一言能升官,一語能貶官。
現在,稽查、考核權沒了,光有個風聞奏事的權力又有個屁用?
當權力失去了作用,都察院隻剩下清貧的“清”字,沒了“貴”字,這禦史當得還有什麼意思?
數十年寒窗苦讀,可不是為了到朝廷裡當個隻會搬弄口舌的長舌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