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新安江一直關堰關閘,致使水高於堤,毀了身後的淳安,那麼,下令關堰關閘蓄水的河道衙門,法旨浙江夏旱蓄水的朝天觀,凡是與新安江有乾戚的衙門,誰也跑不了。
但是,這一開堰,一開閘,一放水,河道衙門就有了脫罪理由,是洪水太大,非人力所能抗衡,新安江雖似金湯一般的河堤,但在天災麵前,仍顯得無力。
要是上頭實在追查的緊,便隨意舍棄幾個管事太監交差。
而“罪魁禍首”的朝天觀,更是完全被摘了出去。
自己的錯誤,錯誤再釀成了大禍,不是自己的錯誤,這是官場幾千年的潛規。
幕後之人,連他胡宗憲都算計在裡麵了。
胡宗憲想到數日前收到來自內閣的函令,讓他親自繪製一幅海防圖呈入京城。
正因繪圖,他才離開了杭州府前往了前線,也因此錯過了九縣百姓最早的請願,沒有及時開堰開閘放水,使得桃花汛時節,新安江水位暴漲,新安江大堤脆弱爆發。
新拜相的內閣次輔大臣張居正,是個從來不乾涉海防具體事務,完全交權海防將領的人,如此,那道函令出於誰手,就不言而喻了。
內閣首輔大臣,他胡宗憲的恩師嚴嵩!
想到這。
胡宗憲喉嚨一鹹,一口鮮血吐出。
“毀新安江大堤,淹九縣之城,幾百萬生民,如此傷天害理,遍翻史書,也亙古未有啊!”徐渭眼角滑落一滴血淚,在這樣的天地中,而無法被人察覺,“部堂大人,分洪吧!”
胡宗憲下意識地道:“不可……”
“部堂大人,我們這裡堵不住,那八個堰口更堵不住,幕後之人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徐渭第一次打斷了胡宗憲的話,決絕道:“淹九個縣,不如淹一個縣,淳安這裡四麵是山,若將洪水引入群山,削弱洪峰,縱使八縣翻砂鼓水所決之口再大,也都能在承受之中。”
這時的徐渭,展露出擔任胡宗憲幕僚後,擒徐海、誘殺汪直的智慧與勇氣。
胡宗憲沉默了,目光慢慢望向決口方向,內心充斥著掙紮。
八縣之民是民,淳安之民也是民,舍淳安之民而救八縣之民,淳安之民何其無辜?
胡宗憲不是迂腐的人,望著那一點點撕裂的大堤,哽咽道:“疏散百姓吧。”
人以群居,尤其是山中之縣,百姓整體疏散很快,在與鄉賢、耆老根據戶帖轉移百姓完畢後,徐渭重新回到了大堤上。
戚繼光和士兵們做好了準備,在大堤靠近群山的一處埋上了火藥。
整個大堤死一般的沉寂,隻有濤聲和湍流聲。
麵對要炸毀的位置,一些淳安百姓跪下去了,接著所有在堤上的淳安百姓都跪下去了。
火把照耀下的胡宗憲閉上了眼睛,幾滴淚珠從眼角滲了出來。
“炸!”
爆炸聲響徹天地。
大堤被炸開一個大口子,洪水咆哮著衝出了大堤,衝入了群山,衝入了大堤後的農田村莊中,往更遠的縣城衝去。
遠處的丘陵上,一隊錦衣望著這一幕,立刻調轉馬頭,朝著北方奔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