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眼睛盯著他,失望道:“公忠體國,實心用事,這都是你的長處,但太過圓滑,事事不肯得罪人,放任下屬跟朝裡的人貪墨,視若不見不說,出了事,你反而幫著平事。
一個四品的河道監管,九個科甲正途的知縣,你舉手就給殺了,好氣魄!”
江南第一富商沈一石的百萬石糧食運到淳安縣賑災,錦衣衛早就將事情報到了京裡。
不難猜出,胡宗憲是為了淳安百姓,為了那百萬石糧食,為了那減免稅賦的聯合奏疏,才越過了朝廷,動用王命旗牌殺的人。
但這掩蓋不了胡宗憲有意無意替嚴嵩父子、浙江官場消滅罪證的事實。
胡宗憲五體投地,腦袋貼著冰冷的金磚,“皇上,臣本朽木之才,蒙皇上不棄,委以封疆重任,然臣德薄才疏,做事難以周全。
但臣所為,皆為了皇上,皆為了我大明朝百姓,臣不會為任何人所迫。
臣之任上,新安江九縣決口,一切罪責,歸根結源,皆是臣一人之過,與他人無關。”
說到這裡,胡宗憲從袖中掏出一份奏疏:“這是臣乞罪的奏疏,請皇上聖準。”
乞罪疏雙手捧過頭頂。
朱厚熜沒有叫黃錦去接,望著胡宗憲,失望透頂:“朕想過你會給朕東西,卻沒想過你會給朕這個。
你以為朕不知道你所想?你以為朕不知道嚴嵩、嚴世蕃在想什麼?
從你擒徐海、誘殺汪直,嚴嵩就在朝廷裡竭力為你造勢,說什麼“大明朝不可無東南,東南不可無胡宗憲”。
就等著平倭結束,推你入閣拜相。
嚴嵩、嚴世蕃在詔獄裡頑強抵抗,不外乎是在指著外麵的你救他們出去。
而你消滅了新安江水災的證據,自以為什麼都不說,再在禦前乞罪,就能讓朕免了嚴家父子的罪過?
荒唐!”
聖怒之下。
胡宗憲跪在地上都在顫抖。
朱厚熜冷沉沉地望著他,“朕最後問你一句,新安江水災,是河道失修,還是**江南?”
胡宗憲這時全力調勻心氣,兩眼望著地麵,不讓龍目看到自己任何神色,答道:“回皇上,臣曾巡視過河堤,未能及時發現隱患,是臣失察之罪。”
朱厚熜望著胡宗憲笑了,是那種怒到極致的笑,“好一張利嘴,還說是河道失修!”
黃錦接言了,“胡大人,是河道失修,是**江南,你以為你不說,皇上就不知道了嗎?豈不聞龍目如炬?”
在朝房時,他忠告胡宗憲世事不能兩全,就是告訴胡宗憲,嚴嵩、嚴世蕃父子保不住,讓胡宗憲保全自身,萬萬沒想到,胡宗憲寧死也要保住嚴家父子。
胡宗憲默然不語。
玉熙宮大殿的空氣一下子像是凝固了。
“做人難,做官難,都不難。不做小人,做個好官,這才難。”
朱厚熜沒有再步步緊逼,“嚴嵩對你有知遇之恩,你不願背恩負義,這是不願做小人,朕體諒你。
可你不要忘了,你做的是我大明朝的官,不是他嚴嵩的官!
既然你願以失察誤國之罪,隨嚴嵩、嚴世蕃共赴黃泉,那朕便隨了你的意!
朝廷、浙江,朕自會讓人去查!
下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