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讓其滅亡,必讓其瘋狂。
豈不知錦衣衛早已在暗中盯住了所有有動作的人。
倒是入詔獄後從未見人的胡宗憲,不喜飲,也不喜食,近日來,越來越憔悴。
朱厚熜特命太醫給胡宗憲看過,但那是心病,不是藥石可醫。
這樣的臣子,孝,也排在了忠前,但胡宗憲沒有海母那樣的父親或母親,來教會胡宗憲“以天下先”的道理,朱厚熜無可奈何,隻有任他去罷。
皇上靜修了。
陳洪失望至極,本以為這線報能向皇上證明自己,證明東廠幾分能力,卻不想皇上什麼都沒有說。
不過,陳洪不是一無所獲,萬歲爺看完線報,沒有一點表示,難道說,萬歲爺不再糾結於新安江水災的事了?
陳洪的心猛然一跳,如果新安江水災被最終論定為天災,那麼,嚴閣老、徐尚書、小閣老,或許出獄之日就不遠了。
有了心思,就有了動作,陳洪借口讓小太監通知黃錦來玉熙宮伺候皇上,而自己,則獨身往北鎮撫司詔獄而去。
這可是示好嚴嵩、嚴世蕃、徐階,乃至於示好外朝最好的機會。
以此彌補前些日子東廠誅殺翰林院掌院學士王錫爵和罷去幾十位翰林職位,削去功名的罪過。
雪中送炭,遠比錦上添花好啊。
在陳洪走後。
黃錦來到玉熙宮,本想著在精舍外肅穆而立,等待萬歲爺靜修完畢,卻不想舍內,銅罄聲響了。
萬歲爺沒有靜修!
黃錦下意識地望向陳洪離去的方向,寒氣大冒。
……
詔獄裡。
嚴嵩箕坐在散亂的稻草上,閉目養神。
嚴世蕃站在那裡,緊望著去搬矮幾、小虎凳,不斷往牢房裡添東西的陳洪,“這哪能使得?”
嚴嵩年事已高,又牽扯重大,錦衣衛在將之投入詔獄後,就卸去了手銬、腳鐐,並讓嚴世蕃投入同一牢房裡,讓兒子照顧老父親。
陳洪仍然搬弄著東西,還叫來兩個小太監布置,不一會兒的功夫,牢房就大變了樣。
有了床、床上鋪好了錦衾、玉枕,有了桌案,案上擺上了湖筆、徽墨、宣紙、端硯,有了矮幾,幾上端上了珍饈、美酒、清茶、點心。
洗漱的架子、盆子、清水,梳妝的銅鏡、木梳、簪子等等。
除了女人,應有儘有。
大紅燈籠高高掛著。
一百多年來,詔獄裡頭回這樣亮堂。
陳洪殷勤地攙扶著嚴嵩坐在了上首的位置,又讓嚴世蕃坐在了嚴嵩的左手邊,他在嚴世蕃的對麵坐了下來。
陳洪端起酒杯,朝著嚴嵩敬了敬,一飲而儘道:“怎麼說,我都比閣老晚一輩,往後閣老回內閣當值,我都到閣老身邊伺候。”
嚴嵩坐在那裡望著他,什麼也沒說。
反而是嚴世蕃聞弦歌,知雅意,有些激動了,“陳公公,玉熙宮那裡,有了什麼說法?”
陳洪抬頭笑望了他一下,從袖中拿出了那份從江南來的線報抄本,遞了過去:“皇上用了閣老幾十年,是信任閣老的,派去淳安的那個海瑞,頂著欽差的名頭,拿著天子劍,卻對新安江不聞不問,很可能是得了皇上的授意才如此。
俗話說,“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皇上想來是放下了新安江的事。”
嚴世蕃直接拆看了“東廠線報”,也從陳洪口中知道皇上定然看過了,且沒有表態,頓時大喜過望,“好!好啊!”
陳洪坐直了,又笑望向嚴世蕃:“等到大家各歸其位,那才是真的好。”
歡喜下的嚴世蕃,連喝了幾杯酒,還敬了來傳消息的陳洪一杯酒。
經過了這麼多事情,在這暗無天日的獄中又待了這麼多日子,嚴世蕃目中無人的程度小了許多,也知道了與司禮監太監交好的好處。
陳洪本就是刻意相交,與嚴世蕃是越看越覺得親近,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後,要不是場合不對,就要斬雞頭拜把子了。
嚴嵩始終沒有碰酒杯,就連矮幾上的珍饈、點心似乎也興趣缺缺,隻在那裡飲著茶。
牢房外。
響起了獄卒的提醒聲,再放肆,也該有個限度,這終究是詔獄,不是秦淮河旁的窯子,是時候走人了。
擱在去年以前,詔獄獄卒敢催促,陳洪能把北鎮撫司給掀了,但時過境遷,陳洪知道該走了,滿眼的誠懇望著嚴嵩:“閣老,接下來就是走過場了,到時候,內閣還是閣老的內閣,皇上又將司禮監交給了咱家,我們就不來那些虛的。
共事一君,對皇上講的是個“忠”字,對彼此講的是一個“信”字,我是打心眼裡信得過閣老的,等閣老出去,我和司禮監必將以閣老馬首是瞻。”
兩名小太監提著燈籠來到了牢房門前,照著陳洪,一片光飆然而去。
牢房裡又恢複了安靜,喝的有點多的嚴世蕃,就要往那鋪好的床上躺去。
“嚴世蕃!”
嚴嵩那隻枯瘦的老手在麵前的矮幾上拍了一掌,忽然開口:“我問你,新安江毀堤淹田究竟是怎麼回事?”
如同年邁的老虎發威,凶威撲麵,嚴世蕃的酒立時就醒了。
醒是醒了,卻是不敢接言,兩眼依然橫著,直直地望著床榻。
嚴嵩想說話,但那口氣又覺著一下提不起來,便停在那裡,兩眼慢慢閉上了。
鄢懋卿來詔獄的話,陳洪來詔獄的話,嚴嵩都沒有聽進心裡。
執掌二十年內閣中樞。
天底下,或許沒有人比他更了解皇上了,或者說,沒有比他更了解皇帝這種存在。
那是天下最狠的虎狼。
一旦虎狼動了殺心,就絕不會放棄。
楊廷和、夏言、楊繼盛、沈煉等人的身影在嚴嵩腦海中浮現。
皇上,從不是個會認輸的人啊!
浙江,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