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衝之母聽到這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連忙點頭應下,拖著吳衝進屋。
見吳廣出麵,又有母親哭泣勸慰,吳衝沒有反抗,默默跟了進去。
吳廣掩上木門,擋住外人的視線。讓大嫂將吳衝帶到角落勸慰,這才走到吳伯身前,不等其開口,徑直問道:“伯兄,如今你年歲已長,又有舊傷在身難以勞作,可想過若憤怒下謁殺衝兒,日後如何生活?”
“若無子嗣,何人為你養老送終?”
“若無子嗣,倘有人欺你、辱你,你該如何應對?”
“若無子嗣,官府連年加租加賦,你又怎麼拿的出錢財糧食?”
一番追問,讓吳伯啞口無言。
沒有無意義的勸解,全是**裸的現實問題。
就像吳廣說得,他年歲不小,長子又早死了,以後老了能依靠的隻有吳衝這個兒子,如果殺了吳衝,他老了怎麼辦?
見吳伯默然不語,吳廣加碼道:“衝兒已經長大,雖未傅籍,但也是身強體壯,是家中的勞力,你日後還得依靠他,否則晚年如何過下去?我知他並非天生忤逆,今日之事乃護母心切,可知衝兒本性是孝順的,伯兄若是慈愛相待,他一定會孝順侍奉,伯兄以後也能老有所依啊。”
吳伯臉色變換,最終低首道:“你說的是,今日之事,他雖言語忤逆,但並未真的對我動手。隻是……”
說到這裡,吳伯眼神有些複雜,欲言又止。
吳廣心中明白,笑道:“伯兄的意思我知道,我會讓衝兒向你認錯的,不過伯兄亦當有所改變才是,起碼要多為自己的晚年想想。”
吳伯默默點頭。
吳廣這才走到另一邊的角落,去見吳衝母子。
“叔父。”
吳廣看著眼前麵帶不忿的少年,斥道:“你這小子縱使心中有再多冤屈,我也可以幫你調解,何必鬨到這般境地。你可知剛才的事情讓你母親擔心死了。如果你真因為這一時的鬥氣被伯兄請官府謁殺,你讓你的母親如何度日?”
話語直擊吳衝軟肋,少年原本到了喉頭的硬氣話又給憋了回去。
吳衝之母掩麵哭道:“我已經沒了大兒,如果衝兒也死了,那我也不活了。”
聽到這話,吳衝亦忍不住淚流滿麵,他跪在地上叩首道:“叔父說的是,是我沒有慮及母親,一時衝動了。”
見少年認服,吳廣又告訴他自己已經暫時說通了吳伯,以後也會勸解他慈愛的對待吳衝母子,希望吳衝向父親認錯。
這一次吳衝沒有反抗,默默跟著吳廣走到吳伯身前,跪地叩首道:“父親,我錯了。”
吳伯本不想寬宥,但想到吳廣剛才說的那些話,最終哼了一聲:“給我在這裡跪一夜。”
說完,他甩了甩袖子,徑直往屋中走去。
“伯君,你原諒衝兒吧,都是我的錯。”
丘嫂抹著淚跟了進去。
見到這一幕,吳廣心頭的石頭總算落了下來。
他在來的路上就想過,父子衝突到這種地步,如果和其他人一樣勸解恐怕起不了什麼作用,乾脆以利益來說服人。
吳廣用晚年生活說動吳伯,以母親來說服吳衝,話語直擊他們的軟肋,最終調解了這場父子衝突。
至於父子間的情感裂痕是否真的愈合,就隻能以後再慢慢想辦法了。
“事情暫且解決,嫂嫂想來也會放心吧。”
就在吳廣鬆了口氣時,跪在地上的吳衝向他望來,含淚問道:“叔父,我聽人說父慈子孝才是倫理之道。可父親不慈,常毆打我和母親,我如果反抗,就會被冠以不孝的罪名,還會被他上官府謁殺,連心中的冤屈都不能說出來,這樣的世道,真的公平嗎?”
“這秦法,隻要一個不孝的罪名,就能隨意將我殺戮嗎?”
吳廣默然。
這一瞬間,他想到了許多東西。
不孝者,罪當殺之。
不管是否真的不孝,隻要冠上這個罪名,就該去死。
或許千百年後,這片大地都是這樣,成為所謂的“文化”。
但在秦之前,卻非如此。
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做父親的要像父親的樣子,做兒子的要像兒子的樣子。
君仁臣忠,父慈子孝。
荀子曰:從道不從君,從義不從父,人之大行也。
道、義遠在君、父之上。
父子雙方是相向的對等關係,並非絕對的一方壓過另一方。
他抬頭望向蒼穹。
夕陽已落入山中,黑暗爬滿天空。
他喃喃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這就是大秦啊!”
自秦開始,曆代皆是如此。
……
上郡。
這裡是秦國北方長城軍團的中心,是除南方百越外,天下最大的軍隊聚集地,可戰之兵足有數十萬。
天空中有黑色旌旗飄揚,大地上矛戟林立,肅殺之氣衝上雲霄。
“皇帝詔書。長公子扶蘇、將軍蒙恬,速速前來接詔。”
有使者快馬自東方奔馳入營,並帶來了一封皇帝的詔令。
“朕巡天下,禱祠名山諸神以延壽命。今扶蘇與將軍蒙恬將師數十萬以屯邊,十有餘年矣,不能進而前,士卒多耗,無尺寸之功,乃反數上書直言誹謗我所為,以不得罷歸為太子,日夜怨望。”
“扶蘇為人子不孝,其賜劍以自裁。”
“將軍蒙恬與扶蘇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謀。為人臣不忠,其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