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不敢多言,隻是轉過去的臉上都有恨意閃過。
吳廣將這一幕收入眼底,輕輕歎了一聲。
在陽夏縣太康鄉時,因為鄉裡的秦吏都是本土楚人,他對秦楚之彆還感受不深。
現在到了陳縣,吳廣親眼看到來自關中的秦人後,才發現這裡麵很有問題。
大多數人談秦末之亂,六國遺民反秦時,將視角多集中在秦法、徭戍、賦稅、風俗思想等衝突上,講“天下苦秦久矣”,也多落在這幾個方麵。
實際上忽略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就是秦人和六國之民並非平等的地位。
秦統一天下後,天下之民均被稱作“黔首”,可這並不意味著天下的編戶齊民都是平等的。
在秦官方稱呼中,專門用“新黔首”來稱呼新征服的六國之人。
同時六國之民的戶籍上會有一欄注明原本的所屬之國。
比如吳廣的戶籍就很清楚的寫了一個“荊”字。
地域身份的突顯,代表的是身份的高低和政治上的可靠程度。
秦人作為征服者,他們對六國之民是天然帶有優越感的。
被派往關東的秦人在麵對當地土著時,心中的優越感常會使他們去欺壓這些“下等人”。
六國之民作為被征服者,作為亡國奴,麵對高高在上的秦人自然會產生難以消除的屈辱感。
如果再遇到秦人欺侮,這種屈辱感就會轉化為反秦的情緒。
剛才秦人小吏叱罵鞭打阿牛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從始至終,這個秦人小吏都保持著高高在上的態度,看他們這些楚人的眼神就像是看奴隸一般。
征服者對待亡國奴,態度如何能好?
秦廷在統治過程中也發現了這樣的情況,故而專門有立法規定,前往六國故地的秦吏不得接受新黔首的財物,不得在買賣中故意損害新黔首的利益,派出去的各地秦吏不得無故毆打、辱罵新黔首等等。
這些法律條文的頒布,正說明這樣的情況在六國故地並不少見,甚至多到需要朝廷專門立法來約束禁止。
從現實情況來講,秦人就是這個帝國的一等民,六國之人則是二等民。
所以在曆史上,秦軍投降項羽率領的諸侯軍後,諸侯手下的吏卒便多乘勝欺辱奴役秦軍,甚至最後夜擊坑秦卒二十餘萬人。
這樣的做法,正是六國之民在被秦人欺辱十多年後,進行的殘酷報複。
吳廣的目光在四周掃過,見到的楚人都對剛才的一幕憤憤不平。
他心中了然。
怪不得當有人揭竿而起振臂一呼時,整個關東之地,儘是反秦之軍。
除了秦法嚴苛、徭戍繁重外,誰會甘心去做地位低賤的亡國奴,誰又會願意子孫世世代代都去做被征服者統治的下等人?
“六國苦秦,不是苦的一點兩點,而是方方麵麵啊。”
吳廣明白這一點後,儘量安撫鄉中青壯的情緒,防止他們做出過激的事情。
他們每日皆悶頭勞作,鏟土、運輸、夯築、植樹……
隨著道路日趨完善,時間一晃進入了四月。
終於,消息自郡府傳出。
二世皇帝的禦駕已進入陳郡。
皇帝,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