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驥貼在房門,不肯錯過一絲細節,看到精彩處,時而握緊拳頭,揮舞兩下。
奪門之變,滿朝忠良,死的從不止一個於少保,光是京師就有大小官吏被殘害,其數以百計。
為坐穩皇位,昏君將清洗的風波蔓延到地方,具體有多少人被殘害,更是無法統計。
朱驥從京師殺出,沿途死了好些個親朋故舊,又被廠衛攆著跑,東躲西藏近千裡路,憋了不知多少悶氣。
每當午夜夢回,他仿佛又看見了那死相枕藉,慘不忍睹的場麵,後背完全被汗珠濕透。
如今仇家遭殃,被程舟殺了個稀裡嘩啦,實在是大快人心。
“好一招橫打八連環,實在妙絕!我就說嘛,程兄弟不可能是壞人,沒錯吧?”
他看得興高采烈,一邊叫好,一邊對朱輝說道:“小妹啊,你扯的那些什麼異樣,實在是多心了。”
朱輝歎了口氣,“兄長所言甚是,小妹太過緊張,憂思過度,竟對程兄弟的身份起了疑心,回頭得向他道歉,唉”
“唉什麼唉,有什麼可疑的,難道東廠會用三個檔頭的命來當投名狀不成?”
朱驥麵色輕鬆,道:“程兄弟武功之高,隻怕周教頭、蕭大俠也不是敵手,真要是那邊的人,直接把咱們拿下不就得了。”
做到檔頭這個位子,早就不是什麼小角色,武功也好,官品也罷,都算得上一方人物。
就算君要臣死,那也得用在有足夠價值的地方,才值得下血本吧。
如果說眼前是精心安排的一出戲,朱驥實在想不出對方打算謀求什麼。
聞言,朱輝又看了一眼床榻上的病弱女子,有些糾結的說道:“按照常理,確實不會如此。”
朱輝這一行,本來有不下二十多號人手,當初是在戈壁邊緣,被廠衛的黑羽箭隊堵住,經曆一番血戰,幾乎死傷殆儘。
若非邱莫言舍生斷後,刺殺東廠督公爭取時間,他們兄妹不可能帶人逃出生天。
幾人分散過後,還不及為死者哀悼,仿佛奇跡一般,已經傷得完全喪失行動力的邱莫言,竟被一匹識途老馬帶著,正好在大漠深處重會。
他們不敢耽擱,趕緊向約定的地點進發,中途朱輝曾想與邱莫言交流情況,畢竟她那會麵對的處境,實在是十死無生。
可邱莫言狀態極差,整日昏昏沉沉,又有東廠番子追上,三大檔頭聯手進逼,使人一刻也閒不下來。
他們來到龍門客棧,本來隻是碰碰運氣,沒抱太大希望,能想到的最好結果,不過是碰上其他同伴,或者借助地利布置陷阱,拚掉性命不要,解決這一小波追兵,
後續峰回路轉,實在是叫人不敢置信。
很多地方都太巧了,巧得有點微妙,不得不發生聯想,難不成真的是上蒼庇護?又或者是更加叫人不安的可能?
龍門客棧這裡的情況跟預想中不符,既不是舊識同僚,也不是龍潭虎穴,竟有個完全沒聽說過的人物,在最危險的時候伸出援手。
在此之前,眾人商量計劃,周淮安從未提過,他還叫來了這麼一位朋友。
朱輝本打算相機行事,先走一步看一步,虛與委蛇,慢慢試探,可三大檔頭被活活打死,又讓她動搖了。
莫非真是蒼天開眼,不忍義士埋骨,忠良蒙冤?
“朱家哥哥,我們可以出來了嗎?”
清脆的聲音來自牆角的大背簍,裡麵藏著於少保的一對兒女,姐姐名喚於承珠,大概十歲,弟弟於康更小,隻有五歲左右,程舟聽見的心跳聲便是兩人。
“出來透透氣吧。”朱輝露出笑臉,正要走過去:“你們應該也餓了”
這時候,窗口那兒傳來的微風,似多了一股香味,若有若無,將整個房間籠罩在一層莫名的氛圍之下。
腦中似乎多了層濃霧,叫人昏昏沉沉,手腳發軟,不由自主。
“驚魂散?怎會如此?”
她察覺不對,猛然咬破舌尖,借著痛楚刺激,維持意識清醒。
驚魂散是廠衛特製,用以對付習武之人的秘藥,能使人暫時失去功力。
這東西強則強矣,但由三種材料混合而成,使用起來非常麻煩,需要目標依序先後攝入前兩種散劑,才能被第三味迷香激活藥性。
她跟兄長甚至還沒動過客棧的酒水肉食,嚼的都是自備乾糧,怎麼會中招?
不及細想,朱輝下意識左手橫劍,右手摸上腰間鏢囊,縱身一躍,飛撲向餘光瞥見的黑影。
那是窗戶方位,不知何時多出來的黑影,掌心盤著一丸香囊,惡意昭然若揭。
朱輝打出飛鏢開道,拔劍連斬不停,在功力將失之前的那一息時間,強逼筋骨,運勁到極致。
她的攻勢行雲流水,並無絲毫停歇,好似靈鳳旋舞,更有一種玉碎瓦全的搏命氣勢,像極了臨死前的彩戲師。
隻不過,她是為了一個義字,他是為了一口心氣。
相同的是,兩人與各自對手之間的差距,都極為懸殊。
那黑影身法形同鬼魅,將這個詞語表現得名至實歸。
於是拚儘全力的一劍,落到了空處。
朱輝肩膀一痛,有利刃卸下她的手臂,順勢劃拉開胸膛。
靈鳳折翼,頹然墜地,不及哀鳴。
殺手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長鞭如銀蛇奔襲,砸向才探出腦袋,還在失神的於家姐弟。
卻見朱驥身體前傾,大跨步一衝,連刀帶鞘,擋在中途。
這一擊來得又快又準,朱驥這個當哥哥的,向來練的是剛猛路數,不怎麼擅長輕功,彆說功力十不存一,就算全盛狀態,也很難接下。
但他見到骨肉至親喪命,尚來不及痛心,恩主最後的血脈也將蒙難,身體竟然爆發出了不可思議的力量,搶到於家姐弟身前。
代價是,人高馬大的一個漢子,連退兩三步,踉蹌跌倒。
刀鞘前半段直接炸裂,鞭影擦過刀身,若繼續打實下去,必能在胸口爆出一團血花,將心房碎成數瓣。
卻有一隻堅實有力的手掌搭在他的肩膀,把人及時帶動後退,正好拉開一段安全距離。
那殺手還想逞凶,但聞一聲怒喝,氣浪滾滾,回音蕩蕩。
“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