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桌鋪陳的獸皮地圖,是鷹幫刀客常年行走西北收集所得,不算特彆精準,但堪堪夠用。
顧少棠指著有些模糊曲線,道:“程老大,從天色來看,最遲明晚,黑沙暴就會刮起來,照老人們口耳相傳的經驗,這種程度的風沙,要麼得躲驛站,要麼就在咱們這兒避風頭,稍微小點的綠洲都不安全。”
“廠衛們不清楚黑沙暴的傳說,也會察覺天相有異。”
常小文讀過兵書,嘗試換位思考:“他們能去的地方就三兩個,既然正主還沒抓到,為了爭搶功勞,肯定會把咱們這兒當成首選目標,但龍門客棧並不大,他們要是人來得多了,即便最後功成,也躲不過大漠狂沙。”
風裡刀問道:“也就是說,約莫會有兩三百番子,會往這邊趕?”
程舟環視一圈,在邱莫言身上略微停頓。
這位女俠才蘇醒,身子還很虛弱,本該好好休息,但強撐著堅持參會。
程舟想了想,補充說道:“料敵從寬,就算來個七八百甚至更多,也並非不可能,不要小瞧上位者的心狠手辣。”
“那就麻煩了,據說這回廠衛近乎傾巢而出,光是黑羽騎隊就有千人。”
風裡刀喪著臉,大倒苦水:“就算是一千頭豬,殺上三天也殺不完啊,老大我們還是趕緊躲秘道吧。”
“你會躲,人家就不會搜嗎?這也太下策了。”
程舟翻了個白眼:“他們要是躲客棧裡,回頭不還得動刀動槍,我是無所謂,就當鍛煉筋骨了。”
刀槍無眼,縱得程舟點化,風裡刀等人武藝有所進步,真打起來死傷必定難免。
風裡刀尷尬一笑,連忙問道:“還請程老大不吝賜教。”
“中策是二桃殺三士,客棧拆大半留小塊,生死之間有大恐懼,誰肯為彆人犧牲?他們為了爭搶活下來的機會,自己就得打個頭破血流。”
“至於說上策嘛”
程舟頓了頓,忽然一問,“風裡刀,若你有個機會,能夠獲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榮,但得冒著天大的風險,還必須具備非比尋常的膽量,你肯不肯乾?”
風裡刀瞪大了眼珠子,有些不敢置信,“老大,你不是在拿我尋開心吧,就我這種小人物也可以?什麼機會啊?”
程舟平靜說道:“很簡單,你成西廠督主不就行了。”
風裡刀差點把口水噴出來,顧少棠、常小文也連連踩他兩腳,大有伱敢答應就跟你拚了的架勢。
他疼得咧嘴,連連搖頭:“我,我不想做太監啊。”
“當然不是做太監,若我猜得不錯,西廠督主雨化田,應該是你異父異母的親生兄弟。”
“哈?”
三人嘴巴張得能夠塞下鴨蛋,唯有邱莫言、朱驥看起來比較鎮定。
程舟的冷笑話實在太冷,堪比言靈發動,把氛圍降到冰點。
“我是說,你跟雨化田長得有九成相象,也就氣質不一樣,些許細微處有些差異,回頭再找個叫做李鬼手的神醫,便能讓你補成同一張臉,徹底瞞天過海。”
李鬼手是原作電影裡的神醫,醫術高過三層樓,比現代半島醫院的亞洲邪術還凶殘。
他善使雲南蠱蟲,從人的鼻腔放入,以藥引之,令蟲子以臉骨為食。
旋即削骨,劃開臉皮,佐以金針,順著肌理縫合,之後靜養三月,便能徹底改頭換麵。
程舟跟他們打聽過,江湖上確有這號人物,但數個月前就失蹤了,大概是首輔張海瑞一家被滅門後不久的事情。
幾人不再說話,程舟看似等待風裡刀做出決定,實則悄然關注一旁的邱莫言,集中精神感應。
卻見風裡刀猛然拍桌:“跟他丫拚了,富貴險中求,老大儘管吩咐,皺一根眉毛都不是好漢。”
他故意粗聲粗氣,其實是給自己壯膽子,畢竟這種事情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可真要做成的話,收益大到不可思議。
黑水城中的黃金再怎麼豐厚,後續還需要出手變現,而沒有足夠的身份、權勢與武力,就算有銀子也花不出去。
若能成為西廠總督,還不用犧牲小兄弟,根本就是一步登天的前程,佛前叩首千百回也換不來。
程舟滿意點頭:“很好,還算有點膽氣,夠資格做我部下。”
“回頭你們就帶於家姐弟和邱姑娘先走一步,安置妥當。”
他把計劃娓娓道出:“至於風裡刀,等下跟我出去一趟。”
風裡刀忽然有股不妙的預感,他小心翼翼問道:
“老大,你打算用什麼手段,讓我頂替雨化田?”
“很簡單,我去殺了雨化田就是。”
程舟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你活著,他死了,西廠督主不就隻剩一個了嗎。”
“哈?!”
風裡刀隻覺兩眼一黑,懷疑自己可能答應得太快了,旁人也是麵麵相覷:
“這是否有點,太,太”
這個方案之簡單粗暴,實在有股荒謬的錯愕感,很難不使人心生疑慮。
偏偏提出的人是程舟,又有一股本該如此、理直氣壯的味道。
他們都沒有察覺,自己不知不覺,就對程舟形成了某種信賴,仿佛所有難關在這個人麵前都不過爾爾,沒有這個人做不到的事情。
賀虎有些遲疑地問道:“程少俠,西廠督主不會孤身一人,身邊必有大隊官兵,再說了,咱們也不知道人家在哪嗯?難道?”
“你猜得沒錯,公道自在人心,廠衛裡也有人幫咱們,不然程某怎麼會這麼巧,剛好趕到龍門客棧呢?”
程舟說得信誓旦旦,顯然計劃縝密,徹底打消了他們的疑慮。
邱莫言傷勢沉重,卻也主動請纓,道:“雨化田那個狗賊,殘害不知多少忠良性命,還請程兄務必讓邱某隨行,襄助一臂之力,為死難的親友報仇雪恨。”
她輕撫腰間佩劍,豪氣乾雲,不讓須眉:“鬼門關前走一遭,在下已經參透我相,至少能夠牽製住西廠三大檔頭。”
程舟搖頭婉拒:“程某若全力出手,波及範圍甚廣,在座各位無人可與配合,反而會成為負擔”
“控製西廠隻是是複仇之始,不用心急,一步步來,我們還有很多閹黨要殺,很多奸賊要滅,往後的日子還很長”
他說得事無巨細,把道理擺碎講開,闡述分明,使人信服。
事情就這麼敲定,邱莫言似也不再有異議。
似也沒有異議。
………………
無星無月之夜,兩匹駿馬自龍門客棧飛奔而出。
隨著距離拉遠,騎士手中的火把也顯得越來越小,終成不可見的一個小點,
此時此地此刻,會縱馬於大漠戈壁,自然隻有程舟與風裡刀。
可馬兒才撒開蹄子,跑出去三裡地,程舟又猛然躍起,翻下馬鞍。
“你遛彎個把時辰,就回到秘道躲好。”
話音傳入一頭霧水的風裡刀耳畔,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好像筆尖落下一滴墨珠,融進了一硯濃墨。
好個月黑風高夜,正是男兒殺人時。
而龍門客棧裡,也在亂成一團,吵醒了剛睡下歇息的人。
於承珠手中拿著一張紙條,神情焦急:“邱姐姐她,她去給程大俠助陣了。”
“這,這可如何是好。”
想要親手報仇,似也是人之常情,挑不出錯來。
除了早就鎖定目標的程姓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