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萬類霜天競自由,與人奮鬥,其樂無窮。
此時雨化田已經分心乏術,但程舟還有開口感慨的餘裕。
他說話的時候,風華正茂,意氣飛揚,頗有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味道。
“目盲也好,耳聾也好,都是削弱對手,是彌補雙方實力差距的技巧——隻有弱者才需要把彆人拉到自己同一層麵,你還不明白嗎!”
強者與弱者之間的差彆,便在於前者不會停下向前攀登的腳步。
強者自破自立,征服一重又一重頂峰,將弱者越拉越遠。
這些話其實以偏概全,並非全然有理,但在程舟口中說出,卻是那麼的天經地義。
方才那一劍,他竟然作出此方天地習武之人,千百年來從來沒有過的嘗試,把借相層次推高一重!
心念煉神·我相二重·孽龍覆海,開!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就算張邋遢複生,達摩再世,也要歎為觀止。
個中道理,就好像往運動員身上打入各類激素,一兩針可以亢奮精神,刺激肉體,取得更好的賽事成績,換做十針,百針,又會如何?
這其實是隻有程舟能完成的異想天開,奇思妙想。
換做其他周天炁高手,就算把萬頃竹林格光,窮儘身體元氣,也不可能有進展,隻會走火入魔,徒勞燒乾腦力。
蓋因人體是有極限的,所謂的借相隻是挖掘潛能,並非無中生有。
但程舟可以,他身染黑太歲,胸中蘊龍血,道路遠遠沒有延伸到儘頭,他的心念堅固如金石,無須安禪也能製毒龍。
煉神至此,給人的感覺就是熱,前所未有的熾熱,在血管中蔓延,龍血在沸騰,病毒在畸變,人開始燃燒,淘汰渣滓,精煉菁華。
陰陽烹五彩,水火煉三花。
九轉功成數儘乾,開爐拔鼎見金丹。
詭異的青灰色在全身的皮膚蔓延,密集的鱗片刺透皮膚鮮血淋漓地生長,撕裂了身上的衣服,瞳光仿佛烈焰。
程舟肆聲大笑,張狂恣意,感官敏銳何止數倍。
在他眼裡月光逐漸暗淡,每個不存在的雨滴落地都分外清晰,雜亂無章的乾擾信息被鏡瞳開始分解。
聲音傳入雨化田耳朵裡,又顯得何其刺耳。
那股居高臨下的態度,就好像私塾先生指導蒙學孩童識字,讓他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強烈羞辱。
掌管西廠多年,這位督主早已養出一種百無禁忌的凶厲,做事飛揚跋扈至極。
從來沒有他們破不了的案,從來沒有他們殺不了人,皇權特許,先斬後奏,這就是西廠。
可現在,竟然有人不,有個怪物,欺負到他頭上?
下一瞬,雨化田猛然暴起,不退反進,開始反擊。
他畢竟是此方天下有數的頂尖高手,寥寥無幾的世間頂峰。
縱使程舟一劍斬碎心障,再在歧途有突破,逼得他狼狽不堪,幾乎瀕臨絕境,但還差了取勝判死一劍。
他已經被打得惱羞成怒,反而借著這股情緒激發出凶性,用生命受到威脅的危急,昂揚鬥誌,支撐戰意。
雨化田手足肩膀齊運,全身先天一氣繃緊,看似清瘦的軀體,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
隻見他手中寶劍疾抖,連續變化,一時間也不知刺出了多少朵劍花,光影交錯重合,化作冰輪一盞,帶著碾爆空氣的轟然巨響,向程某人推去。
這一劍殺出的同時,他怒喝出聲,心念釋放:“死來!”
程舟隻覺雨化田背後那輪霜月,整個從天上砸了下來,取代了他揮出的凜凜劍光,激蕩風雲,掀動無匹氣浪,撞向自己。
這一式星月落,乃冰鋒無形劍中的大殺招,虛實結合,殺機橫溢,從心念與實體兩層麵,同時造成打擊。
點點鋒芒為星,星光滑落如雨,劍尖刺出的每一朵劍花都能殺敵斃命,心念化月急墜,強勢撼動目標意識,教人頭昏腦漲,乃至留下後遺症,變成癡呆。
看似隻有一劍,實則蘊生雙重變化,詭譎莫測,哪個層麵接不下,都會迎來潰敗的局麵。
如此奇招,神來一筆,實是雨化田絕處求生,欲求反敗為勝的一招!
周圍氣流洶湧,氣浪翻滾如潮,引得程舟動容。
還未正式交鋒,他身上的每一枚鱗片都受到刺激,水火仙衣何其堅韌敏感,竟傳回火辣辣的痛覺,可見此劍之凶悍。
但他的動容不是要退避,而是心情愉悅,就好比三伏天喝下了一大碗冰鎮酸梅湯,那叫一個舒服。
像程舟這樣的好武之人,在生死搏鬥的時候,最希望匹配一個好對手,既然雨化田的表現令人滿意,那他就當拿出十二萬分的力氣回敬,才算聊表尊重。
他占據了上風,便絕不能再給對方任何掙紮的機會!
程舟深吸一口氣,三尺青鋒高舉過頂,踩出老樹盤根的腳步,擰腰旋勁,牽引勁力。
不知道的人以為他這是要力劈華山,有眼力見的武行打家可以看出,其人好像豎起了根又高又長的竹竿,一副準備撐船渡河的模樣。
這本是達摩拳裡麵的撐杆勁,被化用到運劍上,個中要旨在於剛柔並濟,憑這股勁道忽然一撐,就要橫渡長江。
但被程舟施展出來,何止是一人一舟橫渡,簡直是有百萬雄師過大江的氣魄!
星月同墜,劍光力劈,是自然與人力的正麵大衝撞,也是人定勝天的結局。
那輪心神之力凝就的霜月,不似撞上血肉之軀,更像卷簾大將打翻琉璃盞,四分五裂,碎了一地流光。
雙劍交兵,空氣大震。
恐怖聲響爆開,宛若雷霆滾滾,傳至夜空深處,直到不可見的遠方。
兩人已經激戰到綠洲最深處,或者說,雨化田節節敗退,一路退到水潭。
腳下積水猛然一顫,好似潮汐漲落一樣,向四麵八方排開,浪花濺射,水珠彌漫。
這名西廠督主就好像變成一枚棒球,身體不由自主,被生生打飛出去。
他腦海浮現諸多念頭,不敢置信,又不得不信,心亂如麻。
“怎有可能,這人的心念竟然堅硬到這等程度,完全不受我劍招影響?可都凝練到這等地步,又怎麼會沒有參透人相?”
“他爆發的功力,也完全超越了周天炁境界,完全違背武學道理,天底下竟然還有這樣的怪物?”
即便不是被劍鋒劈中,單是勁力轉導過來,雨化田也覺得好似受到了千百計轟擊。
自己的先天一氣早就千錘百煉,煉氣成炁,極其堅韌,都被打得瀕臨極限,即將撕裂潰散。
他一步連退,退出數丈開外,方才穩住身形,速度快得排開水浪,留下一道白痕,小潭為之中分。
出於意料的是,對方沒有連續攻擊,讓他得了片刻喘息之機。
也在此時,天空突然生起雪花。
初時並不大,宛若細柳飛絮,但很快變成了鵝毛大雪,洋洋灑灑。
潭水也在轉冷,但速度極不尋常,有白煙擴散,凝結薄冰。
雨化田內心掀起驚濤駭浪,徹底陷入震撼之中,莫不是對方接過幾招心念之劍後,便靈光一閃,參透人相?
生死之戰,對付大敵,還能分心領悟,究竟是何等才情稟賦?簡直不像是人,而是妖物異類!
卻聞程舟忽然一問,語氣幽幽,
“你見過雪飄人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