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詩柳對胡時真的感情更多的是感激,卻談不上好感。胡時真百般堅持,令陸詩柳在感激之餘,內心中竟平生出一種愧疚之情,猶豫半晌還是對胡時真說了實情。
“青樓女子...”胡時真愣愣地看著陸詩柳,臉上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怎...怎麼可能?”
陸詩柳還之以冷笑:“怎麼不可能?有上九流自然就有下九流,人生際遇不同而已。”
胡時真道:“我說的是你,似你這般冰清玉潔、獨立自愛的女子怎麼會出身於青樓?”
陸詩柳眼角泛起淚珠,但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是啊,我也常常問自己。為何老天爺要對我如此不公...”說到此處,聲音打顫,到底還是泄露了真實的情緒,她吸了吸鼻子:“胡公子,這問題我常常問自己,小女子都得不到的答案,胡公子就不必縈懷了。天色已晚,胡公子早回。”
胡時真這次沒有拒絕,如呆頭鵝一般走出茶點鋪子,陸詩柳望著他失魂落魄的背影,不知怎的悲從中來,怔怔落下眼淚。
出身,決定了她所能觸碰到的高度,在這一刻她清晰地意識到生活的門檻。
她陷入進自己的情緒中,怔忪半晌最終歎了口氣,將門板上了,不多時油燈熄滅,鋪子裡恢複了黑暗和寧靜。
陰影中走出兩名年輕男子,穿得吊兒郎當,一看便不是什麼好貨,其中一人抬頭看了看茶點鋪的大門,另一名看起來年齡小得多,長得尖嘴猴腮,懷裡抱著一個罐子,鬼鬼祟祟地跟在那人身後,他走路一瘸一拐,嘴中嘶嘶吸著涼氣,顯得痛苦不堪,走動之間罐子中隱有水聲:“楊哥,陸詩柳這賤娘們想必已經睡了,咱們這把火一放,一定教她死無葬身之地。”
這小子正是先前與川哥兒飲酒,被周圍當場逮捕的一員,因為看他年紀小,前番縱火案中又並未動手,順天府並沒有將他拘押,隻是略施懲戒,打了二十板子。
那叫楊哥的男子“唔”了一聲,陰惻惻的目光在招牌上打轉:“狗子,你說這娘們認識官府的人?”
狗子臉色拉下來:“楊哥,你怕了是不是?”
縱火當天楊哥心中膽怯,借故有事並沒有參與,僥幸逃過一劫,弟兄們被官府抓的抓打的打,其他弟兄吵翻了天,發誓要報仇雪恨,楊哥在這夥人中輩分高,自然就被推了出來。隻是這群地痞無賴吃軟怕硬,周圍他們不敢碰,思來想去這陸詩柳孤身一人,恰恰是尋仇的最佳目標。
楊哥被人說中心事,惱羞成怒地瞥了狗子一眼:“放你娘的屁!川哥兒這次栽了這麼大跟頭,弟兄們也沒落得好下場,這口氣不出,咱們還怎麼在街上混!”
狗子被罵得縮起脖子,嘟囔道:“說報仇的是你,不敢動手的也是你,怎麼說都是你對...哎喲!”
話未說完,楊哥已舉起拳頭在他額頭上狠狠拍了一記,狗子吃痛,心頭火起,凶橫地看向楊哥,楊哥卻道:“我們一夥人燒了固然解氣,但是有沒有想過咱們的後果,殺人那是要坐牢的!”
狗子氣哼哼地道:“不是說放完火咱們便出城躲著,待風波過後再回來,官府無憑無據,能奈我們何?”
楊哥恨鐵不成鋼地在他鼻端點了點:“蠢貨,現下便有更安全的辦法,咱們又何必冒這麼大的險?”
狗子兩眼圓睜,充滿著愚昧的天真:“什...什麼辦法?”
楊哥冷冷地笑道:“你方才聽到了什麼?”
狗子認真思索片刻:“不就是那個讀書人喜歡上這小賤人了嗎,這小賤人又是青樓女子,出言婉拒。這又怎麼了,要我說這小賤人長得溜光水滑,做什麼茶點鋪呢,還不如開個堂子,她既然是做婊子的,床上功夫自然好得很,弟兄們再照顧照顧她的生意,比這勞什子的茶點鋪可掙得多。”說到後來汙穢下作,可謂英雄不問出處,流氓不問歲數。
楊哥眼神閃爍:“你就隻懂得打打殺殺,哥哥教你個乖,毀滅一個人不需要動刀動槍,有時候一句話就可以讓他生不如死。”
狗子懵懂地看著楊哥,這廝膽子雖小,但是心眼卻不少,每當他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就證明有人要倒黴了。
官船靜靜地穿行在湖麵上,船老大親自掌舵,借助羅盤仔細分辨著方位:“軍爺,您總得告訴我要去哪兒吧?”
兵丁站在他的身後,鋼刀抵著他的後心:“隻管往前開。”
船老大哭笑不得:“四周皆是水澤,您告訴我哪裡是前?”
“我...”兵丁語塞。
潘從右出現在艙門後,兵丁趕緊行禮:“大人。”
潘從右點點頭:“你叫新城...對嗎?”
兵丁臉現戚容,淚水在眼眶中打轉,用力點點頭:“大人,我叫範新城,曹將軍的親兵。”
潘從右在他肩頭輕輕拍了拍:“孩子,辛苦你了,去歇息歇息吧。”
“可...”龐啟明不放心地看了眼船老大。
潘從右道:“沒事,有丁臨看著,放心吧。”
船老大擠出僵硬的笑容:“這位老大人,小的也是混口飯吃,罪不至死,您老高抬貴手,放了我和我的徒孫吧。”
丁臨不滿地道:“你將我們當什麼了?土匪嗎?”將潘從右的身份說了。
船老大這才知道麵前的是個大官兒,忙不迭下跪,潘從右將他攙起:“你不要害怕,老夫奉陛下之命押解犯人入京,要借你的官船一用。”
船老大問道:“不知大人下一步要去哪兒?”
潘從右沉吟道:“此去一路顛簸,危險不斷,以致誤打誤撞上了你的船,這未必便是一件壞事。追殺我們的人馬來頭不小,若是回到陸地上還不知要遭遇多少凶險,倒不如經運河直抵京城。”
船老大咋舌道:“那可不近。”
潘從右拱手道:“有勞你了。”
船老大口稱不敢,定了定神道:“這條船停泊在碼頭已有五六日,本來要做日常修繕,是以船上並沒有準備補給,口糧也所剩不多。”
潘從右臉色凝重:“逃上船的我已命人做了清點,共計九十八人,能撐得幾日?”
船老大臉色變得難看起來:“明日晚上米缸怕是要見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