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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從右見慣風浪,少有失態的時候,但現在臉色已完全變了,顯然推理出的結論令他心防失守。
穀雨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小白則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大人,怎麼了?”
潘從右喃喃道:“不會的,陛下不會這麼狠心的...”
小白看向穀雨:“大人在說什麼?”
穀雨輕歎了一聲:“此次押解任務從頭至尾隻是個騙局。”
小白苦著臉:“兩位爺,你們想要說什麼,不要打啞謎了好不好?”
潘從右緩過神來:“張回為何不與我一同回京複命,卻在路上不惜衝殺官軍?”
“唔...”小白道:“連皇帝的命也不聽,總不至於想造反吧?”
穀雨嗤笑道:“錦衣衛是天子親衛,張回又是奉旨行事,他不會造反的。”
小白想了片刻,臉色也變了:“也就是說暗殺胡應麟也是皇帝的旨意!這也不對啊,那為何還要多此一舉,令大人將他押解回京,不該把他在金陵就地正法嗎?”
小白自恃聰敏,但這件事中彎彎繞繞,他對官場上的手段又不敏感,攪得他腦瓜子生疼,忽地靈光一現:“原來如此,皇帝想讓大人背口大黑鍋!”
他被自己的推論也嚇了一跳,卻見潘從右和穀雨神情淡然,顯然早已察覺到了真相。
小白喃喃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這件事真是見了鬼了。”
穀雨卻搖搖頭:“咱們這位陛下心思如海,又碰巧剛愎自用,自私自利...”
“住嘴!”潘從右輕喝一聲,眉毛立了起來。
他對穀雨一向欣賞有加,少有像現在這樣疾言厲色的時候,倒把小白嚇了一跳。
穀雨抿緊了嘴唇,潘從右搖了搖頭,壓低了聲音:“年輕人,禍從口出,你以後的路還長。”
穀雨點點頭,轉了話題:“所以陛下一定有不想讓胡應麟回京的理由。”
潘從右邊思索邊道:“陛下的旨意中說胡兄對朝用兵一事妄加評議,主張和議,以致兵敗,我當時聽來便覺得蹊蹺。其實當時朝堂之上兩種聲音爭論不休,既有主和的也有主站的,倭國氣焰囂張,在朝與我大明精兵死戰不休,是以主戰的終是主流,但因為這場戰爭傾舉國之力,首尾八年,費帑金七百餘萬,精兵良將死傷無數,國庫空虛,以致國內賦稅高啟,民不聊生,主和的官員也不在少數。”
穀雨的眼前浮現出錢貴、姚豐等人的麵孔,以及在去年製造的那一場波瀾,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品不出個滋味。
潘從右又道:“兵部尚書石星因沈惟敬對中日雙方和談條件兩邊欺瞞,致使封貢事敗,事後追究責任,一批主和的官員被下了獄,就連石大人也未能幸免於難,現在仍身陷囫圇。”
小白恍然道:“這麼說這位胡應麟便因為當初的主張得罪了皇上對嗎?”
潘從右卻搖了搖頭:“胡兄是主戰一派。”
“啊?”小白愣住了。
潘從右麵沉似水:“當初接到聖旨之時,我也心存疑慮,猜測一定是胡兄戴罪了什麼人,被人構陷獲罪,或者因他屢次在朝堂之上出言不遜,忤逆了陛下,陛下這是要殺雞儆猴,現在想來是我錯了。”
穀雨點點頭:“這些或許隻是表麵上的原因,唔...”看了潘從右一眼:“我看那位胡大人與您交情匪淺,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
潘從右眼光一閃,笑道:“你這臭小子,說話拐彎抹角的,是不是想要知道我和他的關係?”
穀雨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小白也來了興趣:“我看那姓胡的並不怎麼喜歡你。”
“我與他的故事說來話長,”潘從右長歎一口氣,調整著坐姿:“胡兄與我同是萬曆三年的進士,他與我同歲,脾氣相投,很快成為至交好友,座師張相見我倆為人耿直,略有才學,心中起了愛才之意,便將我安排進吏部,胡兄則進了翰林院。”
“張相?”小白疑惑道:“說的是那位張江陵嗎?”
能以出生地作為彆號的,便是那位千古良相張居正。
潘從右臉上浮現出緬懷之意,點了點頭,穀雨輕聲道:“張相對大人一定很器重,聽說這位張相原本便是吏部出身。”
“張相以身許國,是每個讀書人的楷模。這些年,我潘某人但有一點為人稱道的地方,便是向張相學到的,”潘從右正色道,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驕傲與欽佩:“隻是張相精於謀國拙於謀身,以致落得險些開棺戮屍的下場。”
“張相仙逝後,陛下反攻倒算,授意言官羅列張相的所謂罪狀,掀起好大一場風波,有良知的官員紛紛上書為張相鳴不平,陛下借機鏟除張相羽翼,罰的罰、貶得貶,將朝堂攪鬨得雞犬不寧,人人自危。不幸的是胡兄也在其列,”潘從右神情黯然:“他為人正直,性格直率,連連上書,終於觸怒了陛下,午門前挨過一頓板子,被貶到金陵為官。”
“原來如此。”穀雨恍然,他與胡應麟曾在蓮花台下聊起往事,那時胡應麟隻是草草略過,沒想到竟是因為這件事獲罪。世事難料,若不是胡應麟在金陵結識馮保,又豈會發現佛像座下的蓮台,自己又怎會幸免於難。
小白想了想,忽道:“既然胡大人都受到牽連,那想必大人下場隻會比他更慘吧?”
潘從右卻搖了搖頭:“我並沒有上書,事實上我在那一場風波中自始至終沒有為恩師說一句話。”
“什麼?”小白眉頭當即立了起來,就連穀雨也是一愣。
張居正對潘從右器重有加,當此危難之時,潘從右卻選擇龜縮不出,小白既感意外又覺得生氣,眼前的豐碑坍塌了一般,呼吸粗重,怒視著對方。
潘從右苦澀地道:“張相去世前,其實已察覺到陛下對他的不滿,更預見到在不久的將來可能會有一場針對自己的清算。所以他曾暗中叮囑我,若是當真發生,不準做任何反抗,一切全聽陛下聖裁。”
穀雨愣了片刻:“張相想要保全大人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