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官員開始仿照店小二,嘰裡咕嚕地說了些令人莫名其妙的話。
燕陽再次借助庋行皴,自是對答如流。
通過對切口,那官員了解到燕陽乃是宮裡派出來四處巡查暗訪的欽差,當即驚出一身冷汗,隻好收起了適才那趾高氣揚的架勢,擺出低三下四的做派,恭恭敬敬地說道:“小可不知欽差大人光臨,罪過,罪過!”
妲無忌見狀,心中疑竇叢生,不知道那官員為何稱呼燕陽為欽差大人,也開始懷疑起燕陽的真實身份。隻是事已至此,她已然毫無能為,隻好坐看事情的演變。
但見燕陽說道:“哼,一個芝麻綠豆大的官員,居然擺出恁般耀武揚威的架勢,肯定是尋日作威作福慣了!”
那官員點頭哈腰說道:“欽差大人教訓得是,小可一定儘快改掉這些臭毛病。隻是——”
那官員轉轉眼珠,看看妲無忌,再扭頭看著燕陽腳下,繼續說道:“有一件事,小可不得不通稟。欽差大人對麵這個女子,殺了本區執掌胡大人的公子,而今正在被官府通緝,欽差大人——”
燕陽揮手打斷他:“彆再胡說了!這女子殺人之事,本欽差已然徹底了解,將她帶在身邊,原本是要跟你們那個胡大人對證的。你來得正好,待本欽差從容用罷晚餐,你就帶我去見那個姓胡的。官府的一麵之詞,焉能儘信!”
那官員稍作沉吟,說道:“小可謹遵欽差大人吩咐,就在門外恭候,另外著人去通報胡大人。這頓飯小可請了,算是為欽差大人接風洗塵,大人萬萬不可推拒,以免冷了小可孝敬之心。”
“嗯,去吧!”燕陽冷臉說道。
那向官府通風報信的人,跟隨著官差前來,縮在門後探頭探腦地觀看,打算等官差抓人以後領取賞格,卻見那領著官差前來的官員對陪同殺人犯的男子居然前倨後恭,不但沒抓人,反而帶著官差退了出來,心中很是不解,又不敢詢問緣由,隻好乖乖地退到一旁等著。
那官員從館子裡出來,看到通風報信的人,劈麵訓斥道:“好個狗才,你這謊報警情的罪,本官仁慈不予追究,算是你的僥幸,你還待在這裡乾什麼!”
那人滿腦子糨糊,說道:“官爺,那殺人犯就在裡頭,這是實情,小人何時謊報了警情官家的賞格都是明明白白貼在牆上的,誰還能賴了去不成”
官員差點冒犯了欽差,擔心自己的官帽不穩,心中正自氣惱,哪裡容得那人這般衝撞不由分說,吩咐官差將他一頓痛打,丟棄在街口。那人沒領到賞格,反而挨了一頓打,心中很是不忿,卻又無可奈何,隻好一瘸一拐地回家養傷。
燕陽吃得心滿意足,意氣洋洋地帶著妲無忌出來,坐上官差帶來的車輦,一路奔向胡大人府衙。
那胡大人早已滿麵堆笑地在府衙門口候著,俟車輦停下,當即迎上前去對燕陽噓寒問暖,對那殺子仇人妲無忌似乎視而不見。
來到府衙大堂,分賓主坐定,閒聊一陣,旋即說到正題。
燕陽讓妲無忌將胡公子強行侵害不成被反殺的情節敘述一番,隨後問胡大人道:“這些情節,官府曾否認定”
胡大人開言道:“事體大致如此。我那孩兒自幼被保姆撫育,未免驕縱了些。隻是在本官看來,男人追求女人乃是世間常情,追求心切用強亦是情急常態,可是這女子竟然把人殺了,依照律法,實是罪無可逭。欽差大人體察其中款曲,應能明白本官並非公報私仇。”
這番話,把拳拳護子之心表露無遺。
燕陽仔細忖度,認為自己很難將這樣的人說服,即使能夠說服也會費很大氣力,於是不再猶豫,起身來到胡大人麵前,伸手按在他肩膀上,假作親熱,實則祭起控魂訣,轉瞬之間控製了他的神魂,並將自己的意誌強行灌輸進去。
退回自己的座位,燕陽笑著說道:“胡大人適才一番言語,在我看來都是胡說八道。侵害民女,罪無可赦,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我想你應該明白。”
胡大人連連頷首:“欽差大人所言甚是,直如醍醐灌頂,令胡某茅塞頓開。仔細想來,的確是犬子錯了,而且錯得極其離譜!他便是不被人殺死,胡某也會一頓棒槌將他捶殺!這樣的孽障,留在世上隻會禍害更多的人。每每念及此事,胡某都忍不住痛心疾首。”
在座的其他官員都被他這番話說傻了。欽差大人到來之前,胡大人還特意召集大家開會,商討如何應對,並且連每一個案情細節都推敲得毫無破綻,而今胡大人卻口風驟變,不但沒有任何抵賴的意思,反而將自家孩兒說得十惡不赦,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麵麵相覷之中,大家都靜靜等待著下文。
但聽燕陽說道:“嗯,胡大人,你能有這樣的認識,說明朝廷沒用錯人。接下來的事情,還要看你如何處理,這件事無論怎麼收場,總是要給民眾一個明明白白的交代,不能讓大家以為妲無忌仍然是個殺人犯。一個女人,戴著這麼重的枷鎖行走,她會吃不消的。”
胡大人連連頷首:“本官明白,一定會把後續之事處置得妥妥帖帖,讓欽差大人放心,讓妲女士滿意!”
一場原本應該劍拔弩張的較量,就此波瀾不驚地收場了。
那胡大人執意要把燕陽安置在官衙裡休憩,以便他好好獻獻殷勤,不過燕陽以微服私訪為名拒絕了。胡大人無奈,隻好派人將燕陽和妲無忌護送到當地最好的客舍,一應花費都不用燕陽操心。燕陽手頭缺錢,樂得順水推舟,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住進客房,妲無忌當即雙膝跪地,涕淚漣漣地表示感激。燕陽將她攙起來,說道:“你用不著弄這些招式,我隻是路見不平儘力而為罷了,舉手之勞而已。”
妲無忌哽咽著說道:“在你看來這是小事,對我來說卻是天大的事。我殺了人以後隻身逃亡,連累的是我的家人,官府如果找不到我,說不定會拿我的家人開刀。你這舉手之勞不但救了我,而且救了我全家,我除了一身之外無以回報——”
燕陽打斷道:“行了,又是這些無以回報、以身相許的說辭,真是老套!”
妲無忌道:“我並沒說以身相許,你可千萬不要這麼想。我的意思是,隻能來生相報了。”
那你的意思是老子自己想歪了燕陽內心很是不忿,卻又無法辯駁,因為自己確實是往那個方向想的。
“行了,回你的房間,好好睡上一覺,明天趕緊回家。”燕陽命令式地說道。他來方鑼界可不是為了拈花惹草,萬一被人纏上那就糟了。
妲無忌稍稍愣怔一會兒,聽話地走了。
次日,原先貼著畫影圖形通緝令的大街小巷裡,換上了官府張貼的公告,道是妲無忌殺了胡公子並非過錯,更不是罪孽,乃是為民除害。這等良善、正義公民,實是眾人之楷模,應當受到表彰。
眾人看罷官府新張貼的公告,紛紛交頭接耳地議論,猜測其中所隱藏的蹊蹺。官府前些日子所張貼的通緝令,明明說妲無忌十惡不赦、該當千刀萬剮,可是而今卻完全變了調子,將妲無忌描述成了世人楷模,這等大角度轉換,著實令人難以理解。殺人的沒有錯,莫非是官府自己錯了
難道說那妲無忌手眼通天,將自己那該判死罪的案子硬生生翻了個底朝天看來女人不可小覷這句話不隻是一個俗語,而是活生生的現實呀!
早上起來,妲無忌的爹娘一推開房門便嚇了一跳——院子裡站滿了村裡的鄉親,有的喜笑顏開地道喜,有的則愁眉苦臉地請求幫忙,一時之間七嘴八舌,吵得人耳根疼。他們自己卻十分詫異,自家院子外頭這些日子一直有官府派來的兵丁嚴密包圍著,任何人不得出入,弄得他們連吃飯都成了問題,米缸裡早已見底了,什麼時候那些兵丁都撤走了自家閨女殺了人,正在被官府通緝,全家人都坎上了愁帽子,又喜從何來他們老兩口想求人幫忙都找不到廟門,又能幫鄉親們什麼忙
帶著滿腔疑惑,這一公一婆好不容易止住眾人的聒噪,仔細打聽事情的來龍去脈,方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一時之間反倒不知該喜還是憂了。自家閨女解脫了罪責,全家都輕鬆,自然是喜事。可是一些鄉親卻執意認定他家閨女有通天的本事,想讓她幫著化解自己的冤情,這不由讓老兩口重新憂愁起來。他們自己養的閨女究竟有多大能耐,彆人不知道,他們自己是清楚的,哪有什麼幫人打官司的本事便是她自己的案子為什麼能夠翻過來,老兩口還一頭霧水呢!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鄉鄰勸退,老兩口回到屋裡坐個對麵,不停地長籲短歎。自家閨女到底是怎麼把恁大的案子翻過來的,著實令人費思量。若是閨女為了活命而敗壞了妲家的門風,那不但不是什麼喜事,反倒是一件令人不齒的醜事。
約莫半個時辰過後,院子裡傳來腳步聲,二老心裡免不得又是一驚。老漢起身想去關上門,不經意地一瞥間,發現自家閨女在一個男青年的陪伴下進了院子。
老漢癡癡地盯著意氣風發的女兒,就像盯著一個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