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兒女們都有些年紀大了,再住在一間房子裡,實在是不妥當。所以,平常晚上安歇時,便是由沈氏帶著小女兒張含亮睡在一個房間,張應華帶著大兒子張含光睡在另一個房間。
夫妻倆想要在晚間溫存一番,都已是不大可能。
正常情況下,像張含光這種年紀,已經可以托人說媒,介紹親事了。
但因為家中清貧的緣故,不但媒婆從不上門,張應華和妻子沈氏也不敢去找那些媒婆說事。
否則,真要談婚論嫁,彩禮從哪裡來?辦酒的錢從哪裡來?
想起這個事情,張應華更是頭大。他想,要不就讓張含光停學算了,反正也難有希望考中秀才,還不如先去附近的作坊、酒店,找一些活計先乾上?多少也能補貼一些家用不是?
教職俸祿,州學正月米二石五鬥,縣教諭、府州縣訓導月米二石。
相比之下,州縣首領官之祿,諸如內外官司提控、案牘、州吏目、縣典史皆月米三石。
也就是說,同樣是在縣衙任職,傅檢、張應華每月都隻能領取二石米,按價值一兩銀子發放,而同僚高基典史、彭念主簿則每月能領取三石米,折合一兩五錢銀子。
更為關鍵的是,高基、彭念等人,都可以插手緝捕、監獄等工作,有的是上下其手、雁過拔毛、吃了原告吃被告的機會,自然是賺得盆滿缽滿。
大興縣衙部分機構從北平城中搬遷到紫檀堡之後,高基、彭念二人便立即在萬柳園入手了一套二進四合院,由此便可以看出,他們手頭都較為寬裕,財力格外不俗。
而作為大興縣學訓導,張應華平常打交道的都是縣學裡的那些窮酸童生,即便有個彆童生家境良好,但也不過是在過年過節的時候,送上一些糧米魚肉之類吃食,僅能偶爾改善一些夥食而已,對於提振家庭經濟狀況,顯然是無濟於事。
以至於縣衙戶房這裡,不過是扣留了幾日俸祿,張應華訓導家中便青黃不接,需要當掉婦孺首飾來維持生計了。
“怪我,怪我。”
次日晌午,縣衙戶房剛傳出吵鬨聲,周進便把張應華訓導迎入自己辦公室,一陣寒暄過後,當張應華訓導主動提及俸祿發放一事,周進馬上開口道歉,自承錯誤,態度好得不得了。
“這件事確實怪我。張訓導想必也應當知道,我在那個桃李書院院長職務上,每年可以拿到數千兩銀子的分紅。如今我出任署理大興縣令一職,每個月俸祿才值幾兩銀子,我都不好意思對彆人講。我家大業大,人口眾多,這點錢可能都不夠我一天的開銷。你說我心裡又怎麼能高興得起來?因此,這些日子以來,我是天天呆在家中愁眉不展,借酒澆愁,以至於忘記了縣衙同僚們還等著這個月的俸祿養家糊口。前幾日,我去縣衙各房查看,順便去戶房走了一圈。那個戶房的董書吏很會做人,還曾向我提及過俸祿發放一事。但我因為不甚關心,沒有理會這件事,害得張訓導不得不上門討要,這都是我周某人的過錯啊。這裡現有五兩銀子,張訓導便拿去,多餘的錢也不用找給我了,你們幾人便分了吧,算是我向大家賠禮道歉了。”
周進從懷裡掏出一個銀元寶,塞到張應華訓導手中。
“這如何使得?”張應華訓導驚喜得站了起來。
他原本以為今日上門討要俸祿,有可能會被周進這個頂頭上司大罵一通,畢竟年輕人熱血方剛,他惱羞成怒之下,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倒是沒有想到,這個周進如此好說話且不說,居然還向大家賠禮道歉,做出經濟補償。
縣學教諭、縣學訓導的俸祿,是一兩銀子,縣學囑托的俸祿更低,隻有一吊錢。傅檢教諭、張應華訓導和另外三個囑托的俸祿加起來,不超過五兩銀子。
眼下周進一出手,便是五兩銀子,各人憑空多分得幾十文錢,自己家中便又可以吃上幾頓飽飯了。
張應華訓導自然是喜不自勝,臉上笑成了一朵花。
接下來,雙方的交流便更加和睦起來。
周進上任之前,便派小廝曾祥、方靖特意打探了一番,知道縣學中,除了訓導張應華之外,還有錢益、範進和康有誌等三位囑托,類似於臨聘教員。因為俸祿微薄的緣故,這幾位縣學囑托,日子也過得格外清苦、艱難。
在周進的特意引導之下,張應華訓導果然開始訴苦了,“縣尊大人可能也有所了解,這縣學教職的俸祿,過於微薄不說,又沒有什麼賺錢的門路,日子自然是不好過。我因為嶽父家裡還有一些資產,嶽母大人在時,時常能得到一些接濟,日子勉強過得下去,也有了一兒一女。但是像錢益、範進兩人,都快三十歲了,迄今尚未婚娶。康養誌好一些,他在紫檀堡附近還有幾畝薄田,租種出去,每年可以分得一些穀物。不過,他膝下有兩個兒子,三個女兒,正是半大孩子吃窮老子的年紀,我看他也是整日愁眉苦臉,好幾次動了變賣祖業的念頭。”
“還有這種事?”周進假裝詫異道,“既然如此,三位縣學囑托為何不做一些兼職,以便貼補家用?像他們這種情況,屬於臨聘人員,隻要平常有空,私下裡接一些活計,應當也沒有人說三道四吧?”
張應華訓導說道,“難。有道是百無一用是出生。三位囑托都是讀書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扛,想要找一些活乾,也不是那麼容易。以前在北平城中,康有誌他老婆秦氏還可以憑借她和城門上某位百戶大人的遠親關係,替那些兵丁們漿洗衣裳,好歹掙一些銅板。現在大興縣學搬遷到了紫檀堡,這個活計也就自然做不成了。”
周進啟發道,“那為何縣衙其他胥吏,一個個都大顯身手,富得流油。像那個戶房書吏董雷,我聽說他以前在刑房時,不過短短兩年時間,就把變賣的祖業重新贖了回來不說,還聘了鄭家莊富戶人家的漂亮閨女做老婆,聽說馬上就要結婚了,到時候少不得還要喝上一杯喜酒,送他一些禮金。大家都在縣衙公乾,憑什麼他們能發財?”
周進憤憤不平地說道,似乎也為此抑鬱難平。
話說道這裡,張應華訓導就不好接話了。
縣衙各房都有發財的門路,就隻有縣學屬於冷門單位,這是由朝廷體製和部門分工決定的。
而且,縣學各位教職人員,畢竟都是讀書人,恥於言利,窮是窮了一點,但隻要日子能勉強過得下去,一般也不會無事生非。
周進還表態道,“張訓導,你放一百個心。咱們畢竟是同僚一場,有錢大家賺,有銀子大家來分。各位同僚日子過得艱難,我周某人也不會袖手旁觀。今日下午,我就去縣丞劉頓大人那裡,與他合計一些正經差事,讓諸位同僚也能借此掙一些小錢,作為家庭貼補。”
張應華訓導還以為周進在說場麵話呢,他不置可否,但也抱拳道了謝。
張應華訓導心想,所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如還是等事情成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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