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比如說,雖然上一任登萊巡撫劉為民大人已經入獄,周進作為接任者,當麵交接是談不上了,也沒有這個必要了。
但周進好歹也得和劉為民大人暢談一次,打聽一下登萊二州的風土人情,有哪些盤根錯節的地方勢力,免得上任之後一頭霧水,做事情分不清輕重。
但劉為民大人乃朝廷要犯,被關押在天牢之中,閒雜人等不可接近。
周進隻能走了刑部堂官周少儒的門路,請他給自己行一個方便。
周少儒是天子近臣,簡在帝心,他若是同意,就等於今上同意。即便以後,有人想拿這件事情做文章,周少儒也得承擔一個瀆職之罪。
周少儒是當年的科考狀元,是周進這一批進士同年中間的天然領袖,鬆江伯周進是第一次,求到他這裡來,這點麵子還是要給一次的。
但事關重大,周少儒也不敢倉促答應,他還得向上彙報過後再說。
這一等,就是十天半個月。
好在最後的結果還算不錯。周少儒派人通知周進,讓他明日晌午去天牢外麵守候,屆時由周少儒本人親自作陪,安排他和劉為民大人會麵。
劉為民大人雖然被免職,但他的進士功名還尚未革除,故而外人口中,對他仍舊以大人相稱。
劉為民大人在暗無天日的地牢之中,都呆了好幾個月了。他深知這次自己罪責難逃,也不尋求能夠脫罪,隻希望不禍及子孫,就心滿意足了。
但可惜天牢之中戒備森嚴,連個向外傳話的機會都沒有,這讓他未免大失所望,對家中妻兒老小的擔憂更甚。
看到刑部堂官周少儒和鬆江伯周進二人前來探監,劉為民大人不禁喜出望外。
有人來看望自己就好,這說明自己還有被人利用的價值,若是沒有人過來看望自己,那就說明自己真是死翹翹,再無任何轉圜的餘地了。
聽說鬆江伯周進作為下一任登萊巡撫,想打聽登萊二州詳情,劉為民大人也不敢待價而沽,和周進討價還價。這些信息,周進真要有心打聽,也可以打聽得出來,但他在周進麵前可就落不到什麼人情了。
劉為民大人對鬆江伯周進還是很有好感的。當初他在德州知府任上,和周進有過一次成功合作,至今還讓他念念不忘。
劉為民大人將他擔任署理登萊巡撫以來的執政心得和當地風土人情,向周進簡要介紹了一番,還特地提醒道,“登、萊二州士人,與江南東林黨人同氣相求,互為奧援,以至於我在登萊巡撫任上,受掣肘較多,錢糧賦稅征收,還得看人家的臉色不說,遇到兵餉不足,也得請求他們伸出援手。我這個登萊巡撫,說是當地父母官,實際上誰又把我放在眼裡了?”
“兵餉不足?”周進抓住了這個關鍵問題。在鬆江知府任上時,依賴於巨額海貿稅收,他財大氣粗,而所供養的士卒,又僅有鬆江守備營、鬆江府團練等少數幾支地方武裝,人數才不過三五千人而言。
最開始,除軍械物資尚需南直隸總督府提供資助以外,所需經費都由地方籌措,不存在兵餉不足這個問題。
甚至連軍械物資,因忠靖侯史鼎曾做過周進科舉之路上的主考官,有這份情誼在,一般人也不敢拿這個問題,來考驗忠靖侯史鼎和鬆江伯周進之間的師生情誼。
但現在,周進轉任登萊巡撫,其所掌控的登萊守備營也好,還是以鬆江府團練水營為基礎新建的登萊水師也好,都需要朝廷提供兵餉、物資,若是兵餉不足,那還能搞出一個什麼名堂?
劉為民大人解釋道,“也許是因為我驟得高位,不足以服眾吧。總之,朝廷運送到登萊的兵餉、物資,與實際所需總是對不上號,不是這裡少一些,就是那裡少一些,美其名曰‘漂沒’。彆的不說,就說這次北上勤王,兄弟們自從駐紮津州以後,連飽飯都沒有吃過一頓,你說還怎麼打仗?我後來聽說,還是鬆江伯抵達津州以後,給登萊殘軍送來了幾萬斤風乾的牛羊肉,這才讓營中兄弟們,吃上了一口肉食,你說這樣的士卒怎麼能打勝仗?”
“還有這種事?”周進故作驚訝道。這種事情,其實他也或多或少地聽說過一些,要不是因為如此,大大小小官吏那麼多,還怎麼中飽私囊?
周少儒則不相信道,“要真是如此,劉大人何不向朝廷上奏,詳細彙報此事?”
劉為民大人像是看一個傻子一般,看了周少儒一眼,都懶得和他再說什麼了。
你周少儒是狀元郎,是今上身邊的幸臣,彆人自然高看你一眼,有什麼公務上的事情,寧肯自己吃點虧,也要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讓你尋不到錯處。
但其他臣子,就不可能有這種超級待遇了。
周少儒也看到了劉為民大人眼神中的那種不屑,他心想,你都進了天牢,還如此憤世嫉俗,也難怪在官場上混不下去。
當然,以他刑部堂官的身份,也不會和劉為民當麵爭論,大不了到時候三司會審,給他定罪時,說上幾句陰陽話好了。
周進纏著劉為民大人,詢問了一番漂沒的具體案例,越聽越感到心驚。這種事情若是處理不好,他在登萊巡撫任上怕是寸步難行啊。
周進在北平城中,一直待到端午節,還和便宜父母及老弟周益,吃了一頓團圓飯。
周益的老婆水笙,是北靜郡王水溶的親妹妹,看上去比較高冷,不好親近,周進和她第一次見麵,也僅僅是打了一個招呼,沒敢說太多話。
但根據他的觀察來看,他老弟周益,怕是鎮不住這個郡王府出身的貴女啊。
過了幾天,鬆江府通判張安世寫信過來說,他已代替周進,和新任鬆江知府錢若宰辦理好了交接,出售給南北豪族的那些港口股份,也陸續收到了錢款,正準備擇日北上,乘海船到登州府上任。
張安世這封信從鬆江府送過來,等到周進接到時,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月時間,張安世本人,甚至都已經抵達登州府城了。
周進這才開始命令下人們收拾行囊,他也要即將離京,趕赴登州上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