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還聽冀國公說起過,說是錦鄉伯遲早要入主中樞,他在西北這一邊,屬於臨時差遣,一旦大局已定,便另有要任。以牛大人的資曆,署理長安府通判隻是一個短暫過渡,此後先長安知府,後陝甘巡撫,拾階而上,未來可期呀。”
“不敢,不敢。”牛聚明滿臉堆歡地說道。陝甘巡撫,牛聚明不敢指望,但以冀國公府一係良好的發展勢頭,混到長安知府這個位子,他還是抱有一定期望的。
“全靠冀國公信任,靠傅大人能替我多多美言幾句啊。”牛聚明打蛇隨棍上,向傅檢懇求道。
傅檢漫不經心地笑了一聲,沒有接過牛聚明的話頭,反而向其身旁婦人董氏說道,“他鄉遇故人,也算是人生一大喜事。董……”
傅檢一時間,不知道應當怎麼稱呼董愛珠,稱呼她為董小姐肯定不行,她早已嫁作他人婦,但稱呼她為董夫人,貌似又有些不合規矩。畢竟牛聚明的續弦夫人乃舊朝妃子竇氏,這可是出自冀國公周進的親口安排,可由不得他傅檢多事呀?
傅檢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決定按照規矩,稱呼她為“董姨娘”。
“董姨娘為何要一直遮住麵龐,這可不是故人相認的禮節呀。”傅檢戲謔地說道。
想當年,董愛珠為了躲開三品威遠將軍夫人高穎的滿城搜捕,對傅檢投懷送抱,但她又打心眼裡看不上傅檢這號落魄秀才,以懷有身孕為借口,讓傅檢過一把手癮都不行。
說實話,董愛珠這樣做,有些過頭了。
要知道,傅檢為了奉承她,不顧天氣嚴寒,陷入淤泥中尋找那隻金手鐲,凍得全身發抖,差一點兒就落下了病根,結果卻從她身上一點兒好處都沒有撈到,任誰也會覺得心裡不痛快。
傅檢後來懷恨在心,故意將董愛珠的行蹤暴露了出來,引得三品威遠將軍夫人高穎前來抓人,鬨得沸沸揚揚,是當年北平城中“吾孩生母,永不為奴”運動的直接導火索。
如今情過境遷,傅檢搖身一變,已成為冀國公周進身邊的紅人,董愛珠卻越混越差,給降臣牛聚明做了小妾。
傅檢心想,你當初還不如給我做小妾呢,雖然讓我喜當爹,但看在你那貌美姿色的份上,也不是不能考慮。
傅檢他鄉遇故人,作為當年的下位者,變成了上位者,他看待董愛珠的目光,便越發愜意,充滿了一種不可名狀的優越感。
相比之下,董愛珠的心情就比較鬱悶了。她混來混去,越混越不如意,連曾經看不上的傅檢,也能在她麵前耀武揚威,心中焉能不氣?
不過在明麵上,她還得給傅檢行禮問好,“奴婢給傅大人請安了,一彆數年,傅大人風采更勝往昔。”
“什麼情況,你們以往曾經相互認識不成?”牛聚明大驚失色道。
傅檢也感到很驚奇,“牛大人把董姨娘買回家,莫非連她的底細也沒有摸清楚?”
牛聚明辯解道,“我是真心不知道啊,人牙子昨日帶她過來時,沒說太詳細,我也沒認真聽。想來那些賣兒鬻女之人,各有各的悲傷往事,人艱不拆,便沒有刨根問底,不曾想這位董氏,還是傅大人當年故交?”
稍微猶豫了片刻之後,牛聚明嘗試著說道,“若是傅大人有意,我這裡未嘗不能拱手相讓……”
“彆彆彆——”傅檢連忙伸手拒絕道,“我可沒有這方麵的意思。”
傅檢還特意湊到牛聚明的耳朵邊上,小聲解釋道,“我因房中婦人太多,內宅之中矛盾深重,本來就有些吃不消了。如今冀國公又以國事為重,帶頭不再收用任何婦人。我若是把持不住,強奪他人所好,被同僚們知道了,導致我風評不佳,以後就難有升職機會了。還請牛大人切莫害我啊。”
“明白,明白。”牛聚明拱手答應道。
兩人一邊走,一邊聊,董愛珠則默不作聲地跟在後頭,心中十分愁苦,但若是就此逃走,她又不太敢。
如今滿城都是冀國公府一係的人馬,她一個弱女子,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進入宴席場所之後,傅檢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冀國公周進身邊,指著低頭站在牛聚明身後的董愛珠,向周進笑問道,“國公大人,您看今日誰來了?”
“牛聚明,牛通判?”周進剛開始,還以為傅檢指著的那個人是牛聚明,考慮到統戰需要,周進十分熱情地招呼他道,“牛大人,快來坐,以後大家同屬一係,相互幫持,不必這麼生分才是。”
署理陝甘巡撫韓老三也表示道,“牛大人,快請上座,這裡就隻差你一個人了。”
牛聚明告罪道,“下官惶恐。”隨後便在這張酒桌最下首,坐定了下來。
“國公大人,您看這位婦人,對她容貌可曾熟悉?”傅檢繼續詢問道。
“大膽。”錦鄉伯韓老三厲聲嗬斥道,嚇得傅檢渾身一哆嗦。
傅檢本想在冀國公周進麵前開一個玩笑,不曾想卻惹怒了錦鄉伯韓老三。韓老三的寶貝女兒韓雪,現在周進房中做姨娘,他堅決支持冀國公周進不再收用其他婦人,以免分走了韓雪所受到的寵愛。
在錦鄉伯韓老三看來,傅檢這麼做,可以說是故意引誘周進沉迷於美色,對於傅檢自然沒有什麼好臉色了。
但冀國公周進卻一下子睜大了眼睛,臉上浮現出一種不可思議的神色,他伸出手指頭,指著董愛珠說道,“你你你,你是——”
他知道董愛珠這個人,也曾和她有過交往,隻是一時片刻之間,記不住她的名字了。
傅檢便提醒道,“她是當年北平城中四大小仙女之首的董愛珠,如今給長安府通判牛聚明大人做小妾。”
“是了,是了,你是董愛珠,我記起你來了。”周進歡快地笑道。
“你怎麼也出現在長安了?”周進好奇地詢問道。
董愛珠便解釋說,“北平鼠疫過後,三品威遠將軍馬尚病死,我便從治國公府再也拿不到一文錢的撫養費了。因生活窘迫,我給馬尚先後生下的兩子一女,都未能存活下來。大順軍殺入北平以後,我被劉捷軒將軍帳下某位校尉霸占,又被他帶到了長安,可惜他後來受到劉捷軒將軍的牽連,導致我再一次衣食無著,隻好讓附近的人牙子做中介,替我找一戶好人家嫁了,以此作為長久之計。”
董愛珠說得言簡意賅,但她這番話裡麵,究竟包含了多少人間疾苦,實在令人不難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