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心裡卻很明白,揚光帝陳福寧身邊的心腹太監不知所蹤,冀國公周進又從來不做沒有把握之事,這份血詔大概十之八九是真的了。
但不管這份血詔是否真實,忠誠親王陳常寧都必須說這份血詔不真實,不然的話,若是奉詔,他陳常寧肯定吃不到好果子,畢竟揚光帝陳福寧死於城內的商戶騷亂之中,與他陳常寧沒有及時進城彈壓,有著很大的關係呀。
忠誠親王陳常寧完全可以想象得出來,揚光帝陳福寧是寧肯將皇位禪讓給一個外姓之人,也不傳給陳氏皇族成員。揚光帝對陳氏皇族,尤其是對他陳常寧的按兵不動、袖手旁觀之舉,是多麼的痛恨。
落在周進手裡的那份血詔,一定有對忠誠親王陳常寧的不利之語,這是不難猜測出來的。
考慮到這一點,忠誠親王陳常寧便絕不可能奉詔。
對於東林黨人來說,他們也不願意奉詔。
誠然,是陳氏皇族中的某人繼承大統,還是冀國公周進繼承大統,表麵上看起來,與東林黨人關係不大。
但問題是,周進所提出來的一係列政治主張,無論是官紳一體納糧,還是廢除主仆之間的人身依附關係,都不符合東林黨人的預期和利益。
在他們看來,你周進想做皇帝就做皇帝,這沒有關係,為什麼要搞這麼多新花樣,讓大家渾身都不舒服?
還有那個一夫一妻製度,這不是亂彈琴嗎?你周進自己金屋藏嬌,房中貌美婦人有十餘人之多,現在年紀大了,力不從心了,便讓其他人也跟著你周進做和尚?
“真是豈有此理?”戶部堂官韓厲拍著桌子說道。蓋因韓氏家族參與廣陵瘦馬生意,若真要推行一夫一妻製度,韓氏家族在廣陵所豢養的數百名瘦馬,還能賣給誰去?
如果說,廣陵瘦馬生意,本來就很不道德,充滿了血腥味,周進打著政治正確的旗號,把這門生意給取消了,也說得過去。
但韓氏家族名下,有大小田莊上百座,良田數十萬畝,若是真要推行官紳一體納糧,田莊價格必然下挫,財富縮水大半都是有可能的。
雖然周進和韓厲屬於進士同年,兩人在官場中,也曾有過良好合作關係,但現在周進試圖在韓家人頭上征收巨額錢糧賦稅,韓厲肯定不同意了。
看著韓厲滿臉愁苦,內閣次輔錢若宰也抱怨道,“冀國公稱帝登基,我原本是讚同的,中原逐鹿,重整河山,他的希望屬實最大。但他的一係列政策措施,對於咱們這些士人來說,實在是太不友好了。”
韓厲鬱悶道,“可咱們反對也沒用啊。我們手裡隻有錢糧,卻缺兵少將,雖然拉攏了一個忠誠親王陳常寧,能憑借長江水師主力護衛金陵,但你想,忠誠親王陳常寧對付寧南侯左昆山都這麼吃力,要是周進的人馬也殺過來了,又如何抵擋得住呢?”
錢若宰同意道,“是啊,本來就打不過人家,偏偏金陵又很有可能腹背受敵,要知道,周進早已占據東海寶島,鬆江知府張應華也是他曾經的手下。到時候,周進的兵力從西、北兩個方向進逼過來,張應華又從東麵給我們來上一刀,金陵就不好防守了啊。”
“要不,咱們派人聯絡寧南侯左昆山,請他談一談對時局的看法。他若是也投降了周進,咱們除了投降,也沒有什麼好辦法。若是寧南侯左昆山不願意投降周進,則咱們三家聯合起來,未必沒有一戰之力。”韓厲建議道。
“寧南侯左昆山會同意嗎?”錢若宰猶豫道。畢竟大家前不久,還廝殺了好幾場,差點打得頭破血流,現在又立馬談合作,是不是過於兒戲化了?
韓厲卻肯定地回答說,“他現在也走投無路了,肯定會同意的。”
陰沉沉的天幕下,寧南侯左昆山率領著殘兵敗將,灰頭土臉地退回安慶府城。安慶城的城牆在風雨侵蝕下略顯斑駁,恰似他此刻的心境,滿是瘡痍與迷茫。
金陵城下的日子,如同一場無儘的噩夢。那堅如磐石的金陵城牆,以及長江水師的高大桅杆,一次次將他們的進攻無情地擊退。
左昆山望著己方士兵如潮水般衝上去,又像敗葉般被打回來,心中的絕望日益加深。而老巢鄂省失陷的消息,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地刺進他的心房。
想當年,他在鄂省武昌意氣風發,招兵買馬,苦心經營,那是他逐鹿天下的根基,如今卻輕易地被周進一係收入囊中。
長江之上,水戰的硝煙緩慢散儘。忠誠親王陳常寧的水軍如蛟龍般在波濤間穿梭,左昆山的艦隊雖奮力拚殺,炮火轟鳴,卻始終未能將對手徹底擊垮。
江麵上漂浮著破碎的木板、斷裂的桅杆和士兵們的屍體,血水將江水染得一片殷紅。
回到安慶府城的行轅,左昆山獨坐於昏暗的室內,燭光搖曳不定,映照著他疲憊且憔悴的麵容。
他的手無力地搭在桌案上,腦海中不斷閃過投降周進的念頭。
“難道真的要走到這一步嗎?”他喃喃自語,聲音中滿是苦澀與不甘。
一旦投降,他將隻能屈身事人,往昔的榮耀都將化為泡影,再無眼前這般頤指氣使的權臣光景;可若不投降,眼前的困境就像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死死地將他困住。
就在他深陷絕望的泥沼時,東林黨人特使、戶部堂官韓厲大人悄然來訪。
行轅的密室裡,氣氛凝重而又帶著一絲微妙的期待。
作為東林黨人的代表,戶部堂官韓厲侃侃而談,眼神中透著精明與篤定:“寧南侯,如今局勢雖險,但並非毫無轉機。周進一係野心勃勃,妄圖獨霸天下,若我等三方攜手,您的雄才大略,忠誠親王陳常寧的長江水師精銳,再加上我東林黨在朝野的影響力與謀略,定能與周進一係抗衡。”
左昆山目光閃爍,陷入沉思。他深知東林黨此舉亦是為自身利益謀劃,但此刻他們確實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若合作,如何分配利益?兵力又該如何調度?”左昆山緩緩開口,聲音裡透著一絲謹慎與試探。
韓厲微微一笑,開始詳細闡述他們的計劃:忠誠親王陳常寧稱帝,寧南侯左昆山可任內閣首輔,整合三方軍隊,於金陵城外再設重圍,阻斷周進一係的援軍;同時,東林黨在江南一帶聯絡舊部,負責驅逐周進一係官員,如鬆江知府張應華等,進一步削弱其勢力;待時機成熟,一舉攻入開封,屆時論功行賞,鄂省之地可重回寧南侯左昆山麾下,再共商天下大勢也不遲。
左昆山聽著,心中的希望如星星之火漸漸燎原。他站起身來,在室內來回踱步,最終停住腳步,猛地轉身,目光堅定:“好,就依此計,本侯願與諸位合作,共抗周進!”
此時,密室中的氣氛為之一變,仿佛一道曙光穿透了重重陰霾,照亮了他們前行的道路,而這場關乎天下命運的博弈,才剛剛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