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沒摻和這件事,他隻是飛速到了自家被分配的小屋,背上了年幼的孫兒,從房中離開。
孫兒才剛睡醒,用稚嫩的聲音問:
“爺爺,咱們這是要去哪呀。”
老人微微側頭,剛想說話,眼淚卻流了下來。
隻能從口中念出兩個字來:
“回家。”
……
徐州城內,街道上仍有不少行人,卻少見了不少耍把式賣藝的。
大部分街上走的人也都是掩著麵快速從一間房子進入另一間房,行色匆匆,不想在街道上久留。
就算偶爾有幾個在街道上走的,也都是邁著大步子,三步並作兩步,目的非常鮮明,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或者回了家之後,便再也不出門。
事情之所以會變成這樣,主要還是因為前段時間鐵騎敗走歸來,有些風聲就從徐州城角落、胡同和巷口隨波傳遞。
有人說是徐州內出來的一夥神仙,見不慣徐州變成這副模樣,於是便下了方子,治一治徐州的病。
有人說是難民受不了苦,不知道從哪物色來了刀槍劍戟,自立為王,打算來襲殺康王。
還有人說外麵那些人餓成了大魔,刀槍不入,隻食血肉,要是進了城,會把所有人全殺了!
但不管是哪種傳言,後果城裡人都看到了。
康王手底下最威猛的鐵騎被打了個稀巴爛。
便是三人成虎一般的起了風聲,越吹越大。不光吹進了尋常百姓家,也吹進了康王府邸內。
康王在聽到這事之後勃然大怒,當場就殺了一個送菜的小廝,舉著帶血的劍就讓門客們趕緊想辦法把這風聲壓下去。
“你們要是處理不了!那就把腦袋全都拴在你們自家馬車後麵,你們的馬夫駕馬拎著你們在城外溜一圈!看看你們還能不能活!”
罵完人,康王便撤走了,門客們也是頭疼。他們很清楚這事若是處理不當,那自己真會被吊在馬車上活活勒死!
可又不曉得該編出怎樣一副謊話來壓住城中這些風言風語,冥思苦想好久,頭發都快抓掉了。
不少跟著大師爺來的門客更是咬碎了牙,恨透了憑空出現的禍事和那怪誕村子。
可卻是沒辦法,隻能聚在一起開會,商討應該怎麼處理這棘手的問題。
然而,還沒等他們討論出個所以然來,報信的小廝就急匆匆的衝進了康王府當中,屁滾尿流:
“老爺們!出事了!出大事了!
“城外麵吹來了一陣妖風,草木樹木全都長起來了!現在城裡的人都說是神仙用了大神通,重新把徐州州神喚醒了!”
“什麼?!”
康王的門客們一聽都懵了,一大群人急匆匆的就從府邸當中擠了出去。
從這大門當中,一出來就發現外麵街道上已經亂套了。
雜耍的、賣小食的、說書的、遛彎的、長的漂亮的、康王喜歡的,全都不在街道兩側繼續當那一個個被細繩牽起的人偶,而是齊刷刷跑到了城市的邊緣,湊到了能瞧到城外高台、棧道、房頂,齊刷刷的往城外看。
城邊的士兵們攔著這些忽然像是著了魔的平頭百姓,自己的注意力卻也被城外這妙景所吸引,邊攔著邊歪頭,嘴裡還止不住的連連感歎!
萬物逢春,大地歸綠,人總是喜歡生機勃勃的景象,這是刻在骨子裡的,尤其是在盯久了一片荒蕪之後,忽然盛開的鮮花美草會更引人注目。
這一點,哪怕是對康王忠心耿耿的士兵,也難以免除。
急匆匆追出來的門客和謀士,也都被這城外新綠的景象所震撼,環視四周,徐州似乎重回了之前的模樣,忽得感覺腳邊輕癢,垂頭一看,竟是發現青石磚縫隙當中生出了幾根細草,搔著腳踝位置。
有個反應快的門客臉色唰的一變,整個人連連向後倒退幾步,腳下一個不穩,直接一屁股坐到了青石板上。
“完了……完了……”
他喃喃,身體卻是微微打顫。
徐州變回原來的樣子,外人可能不知道怎麼回事,以為是那仙師做法,但有些跟著大師爺混的,卻是清清楚楚。
這是大荒死了!
誰能殺得了大荒?!
大師爺可是說過,算是當年的京師來了,也未必做得到這一點!
四周所有人卻沒人注意到這門客,隻留下他在紛亂的人群當中呆呆坐著。
整個徐州城內場麵越來越亂,已經是難以控製。
康王府大院內,孫老順著府邸大門走出,站在高高的府門前,順著正大街向前望去。
他能看到那些熱鬨的人群,也能看到他們身上正向外散發著的那股子熱量。
“大師爺啊,你算了這麼久,卻單單忘記了這世道上確實有人能治的了災荒。”
孫老長長歎道。
他隻覺得可惜。
大師爺這一次計謀本應當能讓康王再拿一支惡鬼軍,擁有爭奪天下的能力,然而棋差一招,便是步步出錯。
孫老知道,該做撤退的謀劃了。
這徐州,守不住了。
徐州城內一角,少有人行過的邊緣地帶,有一戶茶樓,茶樓內正坐著些將士,攀談著最近發現的村子。
教頭也在其中,自顧自喝著茶,沒和他們混在一起。
忽地聽到外麵騷亂,心中疑惑,起身靠到木欄位置,朝著外麵看。
呼吸都為之一頓。
自從鬨了荒之後,徐州城上空便總是陰雲密布,讓人好不自在,然而此刻卻是晴空萬裡,豔陽高照,拂麵的春風中再感受不到那股惡臭,隻有些清爽的春味。
“這?怎麼回事?”
“誰做的?這是什麼神通?能一下子改了徐州天日?”
“移星換月術?我隻在京師的妙法錄上看到過介紹,難不成還真有這術法?”
教頭沒有參與旁邊這幾位武將的討論,他隻是眼眸死死盯著窗外,看著那一片複蘇的生機。
“機會!”
兩個大字在他心中浮現!
……
當這一陣風吹過和尚所在的村子之時,草木也翁然生長起來。
而當風落到剛剛剛種上的糧食上,這些才種下去沒多久的種子,便唰的一下全都齊齊暴漲,眨眼之間便已經大熟。
在地裡耕種的幾個農戶發出“誒呀媽呀”的亂叫,隨後就變成了喜出望外的歡呼。
剛才還在大宅子裡麵開會的,眾人也都被這歡呼聲驚得從屋中走了出來,當他們瞧見外麵的景象之時,也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本來和尚靠著功德金光開辟一片福地已經是了不得的手段了,可這香風重新讓徐州再生起來,更是似如奪了天地造化。
“這好像是徐州本來的靈氣誒!”和尚抽動鼻子。
他也不曉得自己是怎麼感覺出來的,隻覺得周圍這一切應當是徐州原本的模樣。
“看樣子道長已經把那個妖邪給斬了!”
彩衣也是心中歡喜,一下子輕鬆了起來。
肖長成看著眼前重喚生機的徐州,心頭卻忽然生起一絲難過。
手抓在了胸口衣服處,喃喃自言了一句:
“娘,你看到了嗎……”
調整了幾息情緒,肖長成忽地轉身,對身邊年輕小夥子道:
“多找些練過把式的、年輕有勁的過來,我又要事要宣布!”
年輕人似是察覺到了什麼,便扯開腿,飛速朝著村內奔去。
不多時,一茬又一茬的年輕人就都聚在了村子的中心位置。
肖長成專門找了個高一點的樁子,站了上去,讓所有人都能看到自己。
他環視四周。
大多都是些莊家漢子,衣服臟,手指甲內臟,臉上也臟,能拿上武器的沒有幾人。
饒是這樣,他們的眼眸當中卻好像還燃燒著火焰。
跳動著,似乎要化作一把能焚燒掉整個世界的大火。
“誰願與我共走?入徐州城,殺那康王去!”
肖長成朗聲問。
“我!”
“帶上俺一個!”
“娘希匹,宰了那狗娘養的!”
隻聽下方人山人海,一片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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