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了,久到了彩衣的記憶都有些模糊,久到了彩衣甚至都覺得,那會不會隻是一場來自過去的夢。
那時彩衣身高如同她撒出來的小豆丁一樣,穿一身破爛的衣服,赤著腳丫滿地亂跑,經常被湯乞揪著衣服領子拽回來,教訓她不要去些危險地方。
可年幼的彩衣不明白,明明湯乞自己總是去那小胡同中,和一些阿姨纏纏綿綿,為什麼又不讓自己過去。
他們倆靠耍把戲在青州內過活,走過一條又一條的街,繞過一個又一個的巷。
湯乞耍的一手好仙人摘豆,拿出神仙索,更是能讓周圍鄉親喝彩鼓掌,而小彩衣則是水靈可愛,哪怕是隻出來溜兩圈,不做什麼都能收到不少銅板。
更何況,當時的小彩衣已經能夠憋紅的小臉吐出一團火,雖然那火團不大,但小火配小孩,也是妙趣事。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有一日湯乞前去打酒,便帶著彩衣一起,等到了正午菜市口,卻忽然停下了腳步。
那裡正有劊子手出行,正拎著大刀,喝了一口酒,對著刀噴。
彩衣甚至不記得這被問斬的人到底是犯了什麼罪,隻記得當時屠刀自上而下,一揮一顆腦袋便滾滾落地,接著就是一地鮮血。
圍觀者歡呼,好似過了大年一般。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死人。
給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她恍惚了一個下午,又被嚇的睡不著午覺,等再回過神來,湯乞已經帶著彩衣來到了城外一棵榕樹下。
彩衣還是記得,她問湯乞:
“光天化日下,眾目睽睽中,為何要殺那人啊?”
湯乞站在火海當中,風吹過,他的衣袖飄動。
在他臉上,花麵的部分滿目猙獰,像是武醜唱到了最頂峰,滿嘴皆是:
“你這老東西!賊心仍不死!你我本同源!我死你也得死!”
而另一邊,卻是湯老平淡無比的笑容,也是唱道:
“犯事作惡者為賊,當殺。”
應著彩衣唱道。
又唱:
“若是我為賊,伱可會殺我?”
那棵大榕樹下,湯乞笑嗬嗬的問著小彩衣。
彩衣拿著劍。
流下淚。
“爺爺為何會為賊啊?”榕樹下的小彩衣念道。
“若您為賊,自當斬之。”彩衣唱道。
心已明誌,再無猶豫,再次踏步向前時,周身靈炁已經飛轉而起。
此刻彩衣沒有擺出任何唱戲的架勢,單純隻是邁著步子向前,卻好像能奪走周遭萬物的目光。
她每踏出一步向前,腦中都會浮現出曾經與湯乞的一點一滴。
於廢墟中被撿走,在青州城中生養大。
從盈尺小娃,到亭亭玉立,十數載時光飛逝而過。
窮時偷雞滾泥,燒一手叫花雞。
富時進店買肉,喝一杯劣等酒。
從騎著湯乞脖頸,到同他勾肩搭背。
有時候喚作爺爺,中途喚作父親,長大了喚作師傅,最後叫做老頭。
時至今日,再看他麵容,已是滿臉皺紋,鬢角雪白。
花麵郎君瞧見彩衣這樣,便是發出“哇呀呀呀”一聲,飛身躍出,再次拿著那兩把彎刀,試圖劈向彩衣:
“想要殺我!有何本事!”
彩衣體內一炁正以一種她從未感受過的速度增長,眨眼之間就帶她突破了先天的大門,甚至又往上竄了半截多。
可那郎君飛劍卻仍是勢不可擋,仔細一瞧,竟有著半步陸地神仙的氣場!
而且就在這一刻,一雙手忽然從花麵郎君的背後伸了出來,抓住了他的手腕。
蒼老,但是有力量。
便隻是輕輕抬劍,劍刃和雙刀接觸,兩把雙刀隻聽金鐵交錯聲一響,便是直接飛了出去。
空中劃了兩道弧線,插到了旁邊地麵。
花麵郎君退回到原來的位置,站定。
那花麵的半張臉浮現了一瞬間的猙獰,最後卻又變得平和,同湯乞麵容一致,彆無二樣。
便是張開雙臂,似是要擁抱彩衣:
“我有七心,有何法可破?”
彩衣不說話,卻隻是向前踏出一步。
她一直潛在心口的那些情緒也終於迸了出來。
化作一道洪流,
溢出身體。
霎時至今,自她正背後出將的大門內,小彩衣們的身影也隨之浮現。
可那影子轉瞬之間卻化成同彩衣一般大。
穿著紅色衣服的歡快大笑,紮著單馬尾,好似江湖當中騎馬快意恩仇的人。
穿著橙色鎧甲的怒目而視,披頭散發,好似攻城陷陣的將軍一般。
藍色秀服的滿臉厭惡彈著琵琶;粉色長袍的拿著團扇原地起舞;黑色衣服的縮成一團避在最後;披著貂裘的搖著骰子晃晃悠悠。
最中間的彩衣卻是淚流滿麵,手持長劍。
那嗩呐吹到了最高,震的半邊天下,弄得火焰搖晃。
七個姑娘手持七把利劍,化形隨影,飄落在了湯乞麵前。
利刃入體,那湯乞的臉上卻滿是笑容。
隨那火光一陣搖動,虛影皆然消失不見,唯獨隻剩下一個彩衣一劍落入了湯乞胸中。
可他的七顆心臟卻已儘數破開,再無法續。
湯乞便是呀的一聲大叫,直挺挺的向後倒去,嘭的一聲砸到了地麵上,摔出了入相的大門。
兩人背後的舞台在火光當中被燒的劈啪,怦然開裂,隨之一起倒下。
這碩大的舞台之上,最終隻剩下了彩衣一人。
湯乞退場,新旦登場。
戲,落幕了。
……
湯乞躺在地麵上,身體中有淡淡黑氣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