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驛站,對大明而言,那是皇權的延伸,賠錢也要乾下去,況且現在還不那麼賠錢了。
“臣遵旨。”萬士和俯首領命,對於皇帝苛責言官、傷害骨鯁正氣的亂命,萬士和不僅沒有反對、責難陳善,還順從的答應了,儘顯諂媚臣子的本色。
裴應章被拖下去了,大明皇宮的大門剛剛重新開啟,就有人被打的皮開肉綻,血滴在了皇極殿前的月台上,算是給大明皇宮開光了。
大明的驛站每年朝廷要給銀大約七十七萬兩,這還隻是驛卒的糧餉,不算地方的消耗,大明的九龍驛,確實是靡費極重,所以從嘉靖年間,朝廷財用大虧後,一直有人在鼓噪裁撤,唯獨崇禎皇帝上了這個當。
“皇叔,綴術已經編修妥當了?”朱翊鈞拿起了第二本奏疏,這一本讓朱翊鈞變得和顏悅色了起來,皇叔朱載堉還在發力,上次從王錫爵豪宅藏書閣裡翻找出來的《綴術》已經翻譯編修完了。
綴術到底講的什麼,朱翊鈞一直好奇,這本書是大唐算學的教科書,但是因為晦澀難懂,經學博士都要學四年的東西,在兩宋失傳了。
而這個孤本,再次尋到,朱翊鈞就交給了朱載堉去處置。
朱載堉將其研讀重新編修了出來。
“回稟陛下,已經送往了明理堂,國子監的太學生是有福氣。”朱載堉出列俯首說道。
重新編修就是為了讓它更加容易理解,朱載堉弄明白了綴術的內容,大明當下的純粹數學的研究,居然還不及一千年的祖衝之和祖暅二人,實在讓朱載堉汗顏。
綴術講的東西,其實就兩個,一個微分,一個積分,微分是無限分割,積分是求和,這倆東西隱隱之間有著某種普遍的聯係,但是還缺少一個關鍵的工具,將他們轉化,朱載堉正在研究它們的關係。
現在綴術已經加入了國子監太學生的豪華算學教科書之列,成為了明理堂的教科書。
的確是有福氣的,這種孤本再傳的案例很少很少,這不是福氣是什麼?
“好好好。”朱翊鈞不住的點頭,對朱載堉的工作做出了高度的肯定,又對皇家格物院的博士們進行了一輪恩賞,這些博士都是寶貝疙瘩,王崇古在營建皇家格物院,還專門給他們營建了住所,獨門獨院,配有鐵林軍護衛。
朱翊鈞拿起了第三本奏疏,臉立刻黑了下來。
首輔呂調陽,次輔王崇古麵麵相覷,皇帝陛下就是屬狗臉的,這臉說變就變。
“山西道監察禦史王致祥知在不在!”朱翊鈞拿著手中的奏疏,麵色不悅的說道,連語氣都森嚴了幾分。
“臣在。”王致祥一聽到自己被點名,嚇了一哆嗦,裴應章被打了二十廷杖,被拖回來的慘狀,就在眼前,王致祥顫顫巍巍的出列。
“爾上奏來,言親親之誼宗室之福,為郡王之下婚喪給配,朕問你,錢從何來?”朱翊鈞將奏疏放在了一旁,詢問王致祥。
萬曆元年末,忠君體國侯於趙上奏言事,最終郡王之下全部自謀生路去了,朝廷也停止了郡王之下、五服之外的宗牒,這王致祥說要給婚喪官給。
問題來了,錢,誰來出?
不談成本,光談好處,彰顯親親之誼,那自然是好,成本呢?
“自然是國帑內帑。”王致祥終於知道了自己的問題在哪裡。
他的奏疏違背了聖意,或者說沒有體會陛下對奏疏的具體要求,自從上次朱翊鈞和張居正討論成本二字之後,對於奏疏就進行了規範,說一個政令,不能隻談好處,要依照矛盾說,將另一麵展現出來,把誰要付出代價說明白。
王致祥這本奏疏,違背了這一基本原則,所以讓皇帝生氣。
王致祥說的問題的確存在,自從嘉靖二十九年,朝廷財用大虧之後,就一直在薄待宗室,這是違背祖宗成法的,他作為言官,當然可以討論國事,但是不依照矛盾說講明成本和代價,是他犯的錯誤。
“哦,國帑和內帑出錢,王禦史,國朝財用稍振,可是也沒多少餘錢,這頭對土蠻汗用兵,那頭水師營造,不是不想,是做不到,你可清楚了?”朱翊鈞想了想說道:“加賜皇叔三百銀幣,以示親親之誼。”
皇叔這張牌,最開始的用法,就是為了省錢的同時彰顯親親之誼。
“臣,清楚了。”王致祥長鬆了口氣,他可比裴應章幸運多了,就是挨了兩句罵,皇帝還肯解釋,沒有挨打,更沒有流邊。
況且,他上奏疏的目的已經達成了,皇帝賞賜了皇叔朱載堉,表達了親親之誼。
“閱視軍務吏科左給事中王道成在不在?”朱翊鈞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疏,繼續處理國事。
王道成閱視山東軍務,發現了若乾的問題,這些問題確實存在,比如沂州衛逃軍極多,王道成說沂州衛非常重要。
言:沂郡左控青齊右連兗魯,背負泰岱之險,麵俯淮餘之衛。元以來屢被兵革而日照瀕海,嘉靖以來防倭甚嚴,太祖平山東,亦命中山王徐達先下沂州,遂長驅而北,誠齊、魯之噤喉矣。
就是這個關鍵地方的軍務開始糜爛,逃軍越來越多,這引發了王道成的關注,甚至還在六月份親自前往,剛剛回京,就寫成了這本奏疏。
“臣在。”王道成出班俯首說道:“陛下,沂州衛逃軍之事,臣已經察聞清楚。”
“是何原因?”朱翊鈞開口問道。
“一言以蔽之,山東有個衍聖公孔氏。”王道成選擇了直言不諱。
他用一句話概括了他這六個月的走訪調查,山東兗州有個衍聖公,軍屯衛所的逃軍是個極為普遍的現象,可山東的情況更加嚴重。
王道成此言一出,那可是直接往朝堂扔了個大炸彈出來,把朝官給炸懵了,王道成,實在是太勇了。
在糾儀官一陣威武和肅靜之聲後,朝堂終於安靜了下來。
王道成俯首說道:“近年衍聖公,責借衛軍修工,勞費不堪,以致班務廢弛軍伍逃亡;其二,則是罰班扣糧,軍兵庶弁皆貧乏每月糧止二三錢銀,慘不忍睹;其三,罰工,一月追銀一兩二錢,三月追銀三兩六錢,計各軍一歲之糧不足完一班之罰。”
王道成十分詳細的解釋了這三方麵的原因,衍聖公借調沂州衛軍兵給自己的田畝修水渠灌溉,結果導致軍兵困苦勞累,就直接逃亡了,這是直接的原因,其次就是罰班扣糧,王道成本來以為是軍將苛責,到了地方一看,才知道是沒有。
這個解釋起來不複雜,沂州衛的糧草由山東供應,而山東因為衍聖公兼並過多又不納稅,導致山東虧空巨大,而遼東都司的糧草也由山東提供,為了保證遼東都司的糧草供應,沂州衛就出現了虧空,沂州衛越來越少,一個月隻有二三錢銀的配給了。
大明京營一個軍兵一年十八兩,一個月是一兩五錢銀,而沂州衛一個月隻有二三錢銀,這個軍餉,已經無法保證基本生活了,逃軍出現理所當然,一個壯丁不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他要保證的是全家人的生活。
逃到哪裡去,逃去遼東,或者乾脆落草為寇。
最後便是罰工,衍聖公府責借衛軍修工,乾的不好還要罰錢,乾三個月不僅僅拿不到衍聖公給的錢,還要倒找錢給衍聖公府,一個月一個人就是一兩二錢,搞到最後,全軍的糧餉不夠交罰款的。
“如果朕是沂州衛軍兵,朕也得逃啊,是隻有沂州衛嗎?”朱翊鈞聽完之後,由衷的說道,給衍聖公府乾活,居然還要倒找錢,這找誰說理去?沒地方說理,跑就是唯一的辦法了。
“隻是今年輪到了沂州衛倒黴罷了。”王道成再次選擇了直截了當,他既然把這個事捅了出來,就沒打算藏著掖著,衍聖公府不是今年一次,是年年都找衛所借軍兵修工,不是墾荒就是疏浚溝渠灌溉,山東的逃軍尤其嚴重,正好今年輪到了沂州衛。
之前不是沒發現,隻是衍聖公作為儒門至聖先師的後裔,朝廷沒人敢捅破這層窗戶紙罷了。
現在,王道成捅破了。
“奇了怪了,衍聖公府憑什麼借調軍兵修工?!連黔國公府都是讓自己的家奴去做工。”朱翊鈞滿是奇怪的說道。
王道成斟酌了一番回答道:“黔國公府自然不敢過分苛責軍戶,畢竟雲貴多生苗,外有莽應龍為大患,過分苛責,莽應龍就和這些西南生苗沆瀣一氣裡應外合了,衍聖公府也消停了幾年,倭患漸止之後,舊念複萌,便又開始了。”
“至於衍聖公府憑什麼借調軍戶,臣愚鈍,不知其詳。”
這件事最怪的就是,衍聖公府借調軍兵做工這件事,就這麼發生了,甚至成了一個默認的慣例,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連王道成都沒查清楚。
“啟稟陛下。”萬士和站了出來,俯首說道:“孝宗朝,弘治七年,衍聖公上奏言田畝荒蕪水利不興溝渠堵塞,請命征調民役,自此開始,而後成慣例至今。”
萬士和解釋清楚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時間為弘治七年。
萬士和讀書,讀史書,王道成求告到他的時候,他也是不知道,查了很久,才從實錄裡查到了祖宗成法,倒也不算費勁兒,根據萬士和的了解,這種離譜的事兒,不是發生在正統、天順年間,就是發生在弘治年間。
果不其然,被萬士和給找到了。
明英宗對衍聖公府不算優待,甚至還有責罰,但是明孝宗對儒家是格外優待了。
“下明旨,杜絕以後衍聖公府借軍兵修工。”朱翊鈞思前想後說道:“兩廣戰事漸止,羅旁已安定,山東巡撫平調浙江,浙江巡撫謝鵬舉調往兩廣,讓淩雲翼去山東。”
山東巡撫楊世華是個老實人,他在山東的清丈可謂是寸步難行,朱翊鈞也不再等了,直接派了淩雲翼去了。
衍聖公不服清丈還田,淩雲翼就是那把殺人的刀。
朱翊鈞明知道淩雲翼好殺人,還把淩雲翼調過去,顯然是皇權特許。
有意思的是明朝就不乏有儒生批評衍聖公吸血了,而且是拿到皇帝麵前去批評。求月票,嗷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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