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八戒巧遇伶夫人,因緣際會皆是緣。
“故事寫的很好,日後彆寫了,他這陰陽怪氣的,事兒的確是這麼個事兒,唉。”張居正發現這個王謙這個年輕人,真的是個年輕人。
他在嬉笑怒罵抨擊大明的巡撫巡按,尤其是一些個帶著鍍金目標到地方曆練的人。
張居正的門下也有這樣的人,比如去雲南的王希元,比如現在還在應天做府丞的李樂。
背後有大人物罩著,的確會獲得特殊的優待,而且地方也會故意留下一些不那麼紮眼的小問題,讓鍍金的人立功,抨擊的很合理,以後不要抨擊了。
這都是官場的常態,官場不都是打打殺殺,也有人情世故不是?
主張用考成破姑息之弊的張居正,還讓複古七子之首、主盟文壇魁首的王世貞去鄖陽做督撫,鄖陽督撫可是管著張居正的老家,結果王世貞硬生生的把自己玩到了罷免回籍閒住的地步去。
人情世故這種事,避無可避,張居正的考成破姑息之弊,也是讓規則變的公平,讓天下天朗氣清,張居正也做不到。
張居正現在越來越溫和,如果不是國朝有危亡的憂慮,他四處遊山玩水就是,何必在嘉靖三十五年回朝任事兒呢?
朱翊鈞和張居正聊了很久,天南海北。
次日的清晨,朱翊鈞專門起了個大早,第一批搬到西土城的江南縉紳富戶今日抵達西土城。
西土城本身是一個軍寨,是在景泰年間打造,明英宗弄出了土木堡天變,也先從紫荊關入寇京畿,囂張無比的在京師西直門外不到十裡的地方安營紮寨,派出了明英宗叫門。
明英宗這個叫門天子,在宣府叫了一次門,在大同叫了一次門,在京城叫了一次門,一共三次。
景泰年間,景泰帝在西直門外開始營建西土城,這也是翻修,在元大都的舊址之上,這個軍寨建城,在天順元年明英宗解散京營後,再次破敗起來,現在又被王崇古給撿了起來,營建遷徙富戶的居住之地。
張居正也要前往,第一個是見一見老友,徐階、高拱、張居正,都是裕王府的潛邸舊膺,當年在裕王府三人共進退,後來都有了各自不同的命運。
徐階走上了貪腐之路,高拱走上了有條件反腐之路,而張居正走到了肩負大明中興之路,大家都會青史留名,至於誰挨罵,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朱翊鈞其實不想見徐階,他對徐階有怨氣,這個老東西為什麼不沾染邪祟,攪合到合一眾的事兒裡麵,徐階絕對落不到羅汝芳那樣的好下場,羅汝芳最後還有個體麵,是自殺,徐階絕對會被朱翊鈞斬首示眾。
貪腐這件事朱翊鈞可以用還田收回,胡宗憲瘐死,求榮得辱帶來的惡劣影響,如何挽回?
“臣徐階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徐階的車駕被緹騎攔住,徐階人老眼花,可看到緹騎明紅色的腰帶,也知道皇帝在這裡。
緹騎的緹就是帛丹黃色的意思,大明火德,緹騎的腰束是紅色的,這代表皇帝親至。
徐階還沒走到大駕玉輅三丈的地方,就趕忙帶著兒子一起行禮,唯恐失了禮數,到了京師,就不是鬆江府那個他可以隨意撒野的地方了,這地方,一板磚下去,全都是大官人。
“爾自鬆江華亭來,朕不求你體國朝振奮之意,忠君之心,隻告訴你,多少人等著拿你這個前首輔做文章,好自為之。”朱翊鈞語氣極為冷清,他甚至都沒跟徐階見麵,也沒讓徐階平身,他不認自己是徐階再傳弟子這個關係,一開口就是警告,而且是嚴厲警告。
好自為之,翻譯翻譯就是彆找死,彆作妖。
朱翊鈞之所以要見徐階,就是告訴徐階,在京師老實點,他派了緹騎盯著,但凡是有一點異動,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朱翊鈞的警告可不是無的放矢,空穴來風,刺王殺駕案差點扣到了高拱的頭上,大火焚宮案也差點扣到高拱的頭上,若是再出點什麼事,徐階一定是滿腦門的屎盆子。
馮保看陛下不願多數,一甩拂塵大聲的喊道:“起駕回宮!”
朱翊鈞打開了另一邊的車船,對著張居正滿是笑容的說道:“先生,朕帶著丫頭先回宮了,下個月再來看你。”
“臣恭送陛下。”張居正趕忙俯首見禮。
“走了。”朱翊鈞擺了擺手,馮保才示意大駕玉輅向京師而去,離開西山宜城伯府,陛下又變成了那個君臨天下,不怒自威的君王,而不是懶懶散散的混不吝,陛下在西山宜城伯府是最放鬆的時候。
徐階看著皇帝的模樣,就知道皇帝是個政治人物,政治人物的第一要素,那就是屬狗臉的,說變就變,這邊剛警告徐階,那頭就跟張居正笑意盎然,這不是狗臉是什麼?
等到車駕徹底離開,徐階才敢從地上爬起來,這一趟車馬勞頓,不怎麼辛苦,路麵都是平整過的,而且新車加了‘宀’結構的減震結構,裡麵的簧鋼,讓徐階這趟遷徙,遠沒有想的那般辛苦。
“華亭公。”張居正上前見禮,徐階在翰林院的時候,真的教過張居正。
“見過宜城伯,這是犬子徐瑛,行三。”徐階的官階是正一品,可張居正是超品的伯爵,而且還是文官封伯,徐階也要見禮。
家裡老大徐璠在泰西大旅行,老二徐琨在鬆江處置財物,老三徐瑛隨他一起入京來了。
兩人見禮之後,相顧無言,看著對方都沒說話,物是人非事事休,徐階當國已經過去了十年之久,而大明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隆慶元年,土蠻汗入寇京畿,你我皆辜負世宗皇帝托付。”張居正說的第一句話,是怪罪,是說當年徐階倒台的真正原因,當初裕王府一共三人,徐階、高拱、張居正,高拱的確包庇了晉黨,但當時要跟俺答汗和解,不得不那麼做,當時的大明根本無力兩線作戰,一頭俺答汗,一頭土蠻汗。
徐階真正的罪責辜負了道爺的托付,徐階貪腐這件事,不是問題,嚴嵩也貪,徐階也貪,清流濁流殊途同歸。
可徐階無能。
隆慶皇帝是個不管事兒的皇帝,徐階作為當國首輔,讓土蠻汗打進來,就是他的無能。
“現如今,戚繼光帶著京營已經相繼攻占了大寧衛、會寧衛、應昌,大鮮卑山山道被大明完全占據,晉商不能通過此路販貨東夷建奴了。”張居正又說了第二句話,戚繼光占領大鮮卑山口的具體意義。
大鮮卑山山道在胡虜手中,西北晉黨、東西蒙古、東北建奴,有聯袂成害的危險,這是當初在裕王府的時候,徐階、高拱、張居正三人都看到的危機,真正的傾覆大明的危機。
可是徐階當國,不僅沒有阻攔這種危機,土蠻汗入寇京畿,國朝震動。
江山托付而不能守,是徐階作為首輔最大的罪責,嚴嵩在嘉靖二十七年鬥倒了夏言,俺答汗在嘉靖二十九年入寇,所以嚴嵩是奸臣是佞臣,是無能之臣,無人給他翻案。
嚴嵩奸佞無能,徐階就忠良賢能了嗎?
“知道,我知道你厲害!行了吧!”徐階一甩袖子,怒不可遏的說道。
徐璠最了解他老爹了,知道徐階的心病是什麼,那就是張居正比他強,而且比他強出了數倍去,這就是徐階最不能接受,一直不服氣的根本原因之一。
“你教徒弟厲害,教出了中興之主來;你當國厲害,大明有中興之望;你富國厲害,短短五年大明國帑足有六年度支;你強兵厲害,戚繼光帶著京營跑去塞外打的胡虜人仰馬翻。你厲害,你厲害,你怎麼下來了,自己坐上去啊!”徐階麵色赤紅,指著張居正,厲聲怒吼,五官都擰在一起了,猙獰無比。
這是徐階致仕以來,發的最大的火兒,被自己的弟子當著麵訓誡,惱羞成怒的火兒。
小皇帝恨不得弄死他,徐階來之前就清楚了,可是張居正這當麵數落,還是讓徐階完全無法接受,尤其是說他無能,而不是說他害死了胡宗憲,說他貪腐,因為貪腐、黨同伐異而倒台,還能歸咎於敵人太強,因為無能,這是對一個人一生的否定。
殺人誅心這方麵,朱翊鈞和張居正可謂是一脈相承,也說不上來是誰教的誰,大抵是一類的人。
君臣?共軛師徒罷了。
“陛下英明,我何必坐上去呢?”張居正圖窮匕見,講清楚了自己為何要這麼說話的原因。
張居正在告訴徐階,他放心大膽的歸政,其實就是因為皇帝很爭氣,皇帝很厲害,真的要作死,掂量下皇帝的雷霆之怒。
徐階立刻就聽明白了,張居正其實是一片好意,在提醒他,皇帝不好惹。
至於坐上去和走下來,自然說的是大明皇帝的寶座,張居正是真的攝政了五年,走下來,是張居正自己的選擇,小皇帝是真心實意的挽留,並不是欲擒故縱的試探,為了留下先生,朱翊鈞甚至給了張居正宜城伯的封爵,留在了京師的西山丁憂。
這都是皇帝的決策,也是皇帝唯二信任的外臣,張居正和戚繼光。
皇帝每月都來看望張居正,每月都給戚繼光寫信,王崇古也好,王國光也罷,萬士和也算上,甚至是海瑞,都沒有這份殊榮。
“朝中這些個言官不行了,皇帝跑到臣子家裡拜謁看望,一個月來一次,這些言官居然沒把你罵死,真的是廢物東西。”徐階仍舊嘴硬,但火氣也下去了,張居正就是比他強,強了數倍去,這是個不爭的事實,徐階不服也不行。
張居正笑著說道:“我要是不護著他們這些言官,華亭公入京前,這群言官,都被陛下給廷杖打死了,不過你說的對,的確是廢物東西,蠢貨一堆,王崇古那麼明擺著給他們下套,他們也往裡麵鑽。”
張居正的確在保護群臣,他負責給皇帝踩刹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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