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翠喜無奈地搖搖頭,這麼冷的天,也就這群天生火氣旺盛的小孩子能在外麵這麼放肆大笑了。
她收回了放在孫子身上的眼神,垂眸緊了緊罩住口鼻的圍巾。
就剛才她張嘴說那幾句話的功夫,就吸進去好幾口冷空氣,雖然身上穿得暖和,卻還是冷得她一個激靈。
大人受凍也就算了。
這牛車上可還有倆才剛幾個月的嬰兒。
說來,黃翠喜都有些後悔,要是早知道今天會在外麵折騰這麼久,從一開始就不該帶這倆孩子出門。
邊上也有拿著板凳的村裡人好奇問道:“不是說隻送到汽車站嗎?怎麼去城裡一天?難不成是送到火車站去了?”
就算是大家不問,就今天碰見的這些事,黃翠喜也是要跟大家夥兒好好嘮嘮的。
她笑嗬嗬道:“帶著孩子呢,怎麼去火車站,就是汽車站發生了好些事,等我先回去洗把臉,把我孫子孫女送回去,再過來跟你們說道說道。”
黃婆子還多問了一句:“要不要給你家占個位子?”
黃婆子擺擺手:“不用,電影無非就是那幾部,我都不愛看了,你們先去,我一會兒就來!”
邊上有個臉上長了顆痦子的大媽聽了嘀嘀咕咕:“這電影還能有不愛看的?真是好日子過多了。”
但這話到底不敢當著顧家人的麵說。
黃翠喜也隻當是沒聽到。
自家日子好過,要還因為這種酸話就跟人當眾吵起來,反倒顯得她得理不饒人。
有時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才不容易被人群起而攻之。
黃翠喜深諳平衡之道。
牛車一駕,很快就把一群大媽嬸子甩在了後邊。
等到黃翠喜一走,黃婆子就一巴掌甩在剛才說話的痦子大媽背上:“就你有嘴。”
那大媽梗著脖子:“我又沒說假話!”
邊上另一個大媽嗤笑了一聲:“是沒說假話,人過的就是好日子,你這話說出來,除了叫你自己心裡更難受,還有什麼用?”
這村裡村外誰不知道黃翠喜日子好。
不說彆的,就說人家有個當營長的兒子,顧家的日子就不可能差。
偏偏這一點,村裡人還學不了。
就算是讓自己兒子去當兵,但連那麼有本事的顧兆都硬生生磨了好些年才提了乾,自己兒子就算是去當兵,要等到提乾,黃花兒菜都涼了。
顧兆提了乾,村裡村外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巴望著要把自己閨女說給他。
結果顧兆幾年不回來,一回來就自己相中了個知青。
大家明裡暗裡都覺得這知青看著就不像是家裡有錢的,沒想到人看著不顯眼,一出手嫁妝就是一輛自行車。
那自行車從縣裡被騎回來的時候,村裡人都驚呆了。
多少人暗自扼腕,要早知道這知青能拿出來這樣的嫁妝,那早在薑琴六月份剛下鄉的時候,就有人給介紹對象了,哪裡還能輪得到過年才回來的顧兆啊。
但沒辦法,人家證都領了。
心口梗得難受的村裡人也隻能笑笑說一句:“這知青太瘦了,屁股也不大,看著就沒什麼福氣。”
結果轉頭人家就懷上了,一胎就生了個男娃。
村裡人不知道有多少人表麵上笑嗬嗬地祝福,私底下沒少說酸話。
薑琴生下顧鑫那段時間裡,村裡給女知青介紹對象的人都多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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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真說成的寥寥無幾。
那段時間,還有村裡人暗搓搓想慫恿薑琴和黃翠喜乾起來。
俗話說得好,一個家裡容不得兩個女主人。
這薑琴本來就是城裡來的,看著就是個矯情吃不了苦的,這剛進門就生了個男娃,可不得跟性格強勢的黃翠喜乾起來。
沒想到這薑琴看著作,實際上性格卻很軟和,彆說是跟黃翠喜乾起來了,能不被欺負都算是好的了。
婆媳倆相處雖然稱不上多麼融洽,卻也是真沒吵過一次架。
可是給村裡一部分看熱鬨不嫌事大的人氣得牙癢癢。
怎麼什麼好事都讓黃翠喜給趕上了呢!
受刺激多了,等到薑琴生下龍鳳胎的時候,村裡人連嫉妒這種情緒都少了許多。
左找右找,也隻能找出顧豐來安慰自己。
沒關係,自己兒子閨女雖然平庸,但好歹身體健康,不像是顧豐,人長得再如何好,也是個跛子。
沒想到,現在連顧家原本看著最沒出息的顧豐都因為一個木工作坊,成了這十裡八鄉數得著的好男人……
要是這木工作坊是顧豐一個人的,那村裡人沒準還會眼紅。
但這木工作坊可算是生產隊的,掙的每一分錢,等到了年底,都是大家的分紅。
這下子,村裡每個人都得了顧家的好處。
誰還能說一句不好。
所以黃婆子才覺得開口說酸話的婆子人蠢。
顧家明擺著以後日子會越過越好。
大家都是一個生產隊的,不說多捧著人家,至少也彆交惡吧。
現在說幾句酸話,自己是爽了。
怎麼就沒想想,未來自家會不會有求到顧家人頭上的時候呢。
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黃婆子眼珠子一轉:“我忘記帶吃的了,你們先走,我一會兒就來。”
說罷,直接拎起板凳轉身就脫離了隊伍。
她可不想被蠢人拉低了智商。
黃婆子一走,接連又有好幾個大媽也跟著找借口離開。
最後就隻剩下一個短發大媽還陪在剛才說酸話的痦子大媽身邊。
痦子大媽再蠢,還能不曉得這是自己被人嫌棄了。
臉色難看,嘴裡嘀嘀咕咕。
“就知道拍人馬屁……”
話還沒說完,嘴巴就被邊上的短發大媽打了一下。
“大嫂……”
痦子大媽還不高興呢。
豈不知被她叫“大嫂”的短發大媽更不高興:“你要不想你侄子跟你兒子進木工作坊就直說,用不著在這裡拐彎抹角得罪顧家人。”
痦子大媽訕訕:“我哪裡這麼想了……”
短發大媽也知道,這妯娌沒這麼想,她就是純粹的沒腦子。
要不然,她也不會在這裡跟她說這些,早就跟其他人一樣走了。
短發大媽神色緩了緩:“我知道你你沒這麼想,那你就聽我的,以後跟顧家人尤其是黃翠喜說話,開口前先想想……”
這邊妯娌倆家溝通的內容黃翠喜當然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會當回事。
或者說,自從顧豐搞出了個木工作坊,這一切不管是黃翠喜還是顧大江,就都預料到了。
所以麵對剛才的酸話,黃翠喜根本就不會放在心上。
等到趕著牛車到了家,黃翠喜更是滿心都是給孫子孫女換尿布,擦身,喂奶這些事情上,對剛才發生的事情完全拋諸腦後。
幾乎就在顧家人到家後不久,放映員就踩著自行車叮鈴鈴地來了。
這年頭的放映員可是個體麵的職業,他在前頭輕鬆地踩自行車,後頭還有好幾個村裡人推著裝著各種設備三輪推車。
幾乎是一進村口,放映員就被小孩兒們圍住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問“今天放什麼電影啊”“放幾回啊”。
放映員好脾氣地一一回答:“放的是《春苗》,就放一回。”
孩子們失望的“嗷”一聲:“以前不是放兩三回嗎?”
這都不用放映員說,幫著運送設備的村裡大人就一邊驅趕這群小孩一邊道:“這麼冷的天,放一回都怕這些機器出故障,再說了,這回放的可是新電影,咱們村都沒看過的!”
“去去去,彆礙事,去邊兒上玩去!”
以大柱子和顧一寶為首的小孩兒們呼啦啦過來,又呼啦啦跑開。
隻是這麼冷的天,能玩兒的東西都少之又少。
就連抽陀螺,手都嫌冷。
大柱子皺皺鼻子:“要不……先回家?”
“彆啊。”顧一寶可不想回去,他眼珠子一轉,“要不,我們去山上撿野果子吃?”
大柱子有些遲疑:“天這麼冷,山上野果子也少,還得找,而且你奶奶不是不讓你上後山嗎?”
說來說去,其實後者才是大柱子真正拒絕的原因。
村裡小孩兒還真就沒幾個人不怕黃翠喜的。
要是黃翠喜在這,顧一寶也不敢。
偏偏黃翠喜不在,顧一寶又憋了大半天了,這會兒哪裡還能忍得住。
“不告訴我奶,不就行了。我知道山上有一個地方有好多火把果,我帶你們去采!這會兒的火把果,正甜著呢,剛好采了去看電影!”
一說到火把果,連最穩重的大柱子都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火把果的果期很長,能從十月份一直紅到來年二三月份。
霜降過後的火把果酸甜可口,是村裡小孩兒都喜歡的野果子,隻是也因此,每到火把果成熟的季節,後山沒那麼深的地方的火把果就被孩子們都摘完了。
根本等不到來年。
而後山深處,彆說是小孩子們了,就連村裡的大人都不敢隨便進去。
大柱子咽了口口水,跟顧一寶確認:“你知道的那個地方不在後山深處吧?”
顧一寶拍著胸脯:“肯定不在,放心!”
顧一寶平時雖然皮,但從不騙人。
他這麼一說,大柱子瞬間就動心了。
想到火把果那酸甜的口感,喉嚨一動,一拳定音:“行!咱去後山,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