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聽說李春仙被關的消息,立即就上門來,隔著地窖的柴門,軟話兒勸道:“姑娘,咱們家雖說窮些,但不比那些個仗勢欺人的人家。你來家,既沒有婆母伺候,又沒有姑嫂恩怨。我那小叔,自己又有一門手藝,你們成了好事,日子隻會越過越好。我這個人,你也看得出來,是個軟性子人。嫁了我們家,你隻管放寬了心去當家做主。”
李春仙聽了“當家做主”四個字,這才對了胃口,心裡有些動搖。
儘管她在家中這樣辛勞,但這個家卻總是後媽來當。李春仙的賬算得雖然快,卻沒有後媽算得精。彆看後媽裹著小腳不得出門,那腦瓜子裡簡直住著個賬房!這些年,明裡暗裡她也沒能存下幾個子兒。
聽金氏這樣軟語相告,李春仙嘴上沒再那麼硬氣,隻說要再和父母商議一番。
聽聞烈馬一樣的女兒低了頭,李老漢才把李春仙放出來。李春仙道:“雖說要嫁,那也得等我四處打聽打聽這家的情況。家境你們不讓我挑,最起碼,我得看見人。歪瓜裂棗,少胳膊瘸腿兒的總不行。若不然,一脖子吊死了,你們吃個人財兩空!”
繼母倚著半邊枯了的門扇,冷笑道:“哎喲喲,我的大小姐,你儘情去打聽。咱們家也不是什麼高門大戶,你也不是什麼千金小姐,咱們家裡艱難,你心太高不是好事。再說,誰家不是黑著眼湊活過日子。我要像你似的,也不得到你死爹這裡”
繼母絮絮叨叨,嘴角邊擠著來不及清理的唾沫。李春仙看得惡心,聽得心煩,皺著眉跑了。
李春仙嘴上硬,可“當家做主”的心卻如那春風吹過楊樹梢——悄悄開始冒出了芽兒。她想:無論是什麼樣的人家,隻要我當了家,隻要男人不懶,這日子一定過不差!
恰是同村的年輕嫂子要回梨花村的娘家,李春仙就自告奮勇陪著去。嫂子自然多少也曉得李春仙的用意,路上也有意無意閒透露了些這羅三豐的家庭情況。
路過梨花村村口時,嫂子指著村口一棟破舊房子,道:“妹妹,你瞧,那便是羅家。”
李春仙循著嫂子的手望去,一所破敗烏黑的房子伏在地上,連個大門也沒有。屋後隻有一棵大的嚇人的老榆樹,像個巨大的蛤蟆懷抱著老屋。
還不到冬日,榆樹卻已經沒有葉子,想來是春天吃光了了榆錢,秋來又煮葉子做夥食。
“我這狠心的後媽啊。”李春仙看著這老鴉窩一般的房子歎了一句。
說話間,隻見一高瘦男子從門道裡牽著一頭騾子出來。嫂子悄悄笑道:“快看!那便是羅三豐!隻是這兄弟從小跟著礦隊,有些不曉家事——你瞧,牲口都從前門牽出來了。”
“還分什麼前門後門——哪裡有門呀?”李春仙看著那黑黢黢的屋子,撇了撇嘴。她的臉早就轉過去,眼神卻還掛著那牽騾子的身影。遠遠望去,羅三豐人高馬大,身材壯碩,看上去不是軟料子。
嫂子又道:“三豐小時候常在外邊,不十分能見到。但我冷眼看過這些年,到底還是個能吃苦的娃兒。他在礦上乾得好,一把子好力氣!家裡窮,大抵也是因為沒有個能做主提拔的管家子。妹子你若去了,這家不愁不能翻身!”
李春仙咬著嘴唇,紅了臉。
這一趟考察下來,李春仙沒考察出什麼名堂。但自打見過了羅三豐,她心裡卻倒好似住了一頭牛,時不時犁著心上的地,催著她儘快去往羅家種出糧食。
沒幾天,羅家和李家這門親事就說定了。羅三豐得了信兒,上門來拜嶽父,雖然褲子上還有個補丁,但不影響他挺拔的精神頭。
李老漢這也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未來女婿。和女婿飽吃了一餐豬油地豆後,伴隨著一聲長長的老屁,李老漢對自己的媳婦歎道:“難得的有福之相!難得的有福之相!”
媳婦白他一眼:“他自己福不福我不知道,反正沒福我。我算著這門親事,我倒是賠本了。”
李春仙早早把幾件破舊衣裳拆了,給羅三豐縫製了一雙新鞋子,當天送給了他,當做是定親的信物。
羅三豐抿著嘴笑,當即就換上,十分合腳。他手裡卻沒能備下什麼給春仙的禮物,唯有臨走前,出大力氣把她家漏雨的屋頂給補了補。
兩個新青年,婚前再沒能見另一麵,彼此就將對方當做終身的依靠,盼望著結合的那天。
尤其是李春仙,這才幾日,就已經把如何振興羅家的想法,在腦海中實施了好幾次。自然,這些計劃中,她也把羅三豐想象在內。想到羅三豐那樣的高大個子,她想:“今後再沒有人可以欺負我,我也是有家的人了。”
她太希望迎來自己做主的新生活了!
接新娘用的是大騾子車,綁著紅色的禮花好生喜慶。
在梨花村一片敲鑼打鼓送嫁的隊伍中,羅家娶進了李春仙。梨花村的人都來張望,說春風吹進了黑窯洞,羅家終於有了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