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廢的田地,破敗的廢墟,許多瘦骨嶙峋的人在路上蹣跚前行。有些人走著走著,便一頭栽倒在地上,再也無法睜開眼睛。
這樣的事情時刻都在發生著,每走幾步,必定會碰到大量的蒼蠅聚集的地方——那裡一定有一個不幸的屍體。空氣中彌漫著腐臭的味道,在這樣的環境下,就連那些不相信神鬼、百無禁忌之人,也不得不改變自己一直堅信的東西。
——若是真的有煉獄的話,那麼現在的人界,便是地獄。
對於這場饑荒,以及緊隨而至的瘟疫,朝廷已經無力再管理——並非皇帝昏庸無道,隻是以【天子】的本事,已經無法解決如此大規模的天災了。
在一群或已死去、或隻剩下半口氣的、充滿瘴氣的街道上,一名穿著深灰色長衣的女子緩慢地向前走著,她的懷中抱著一個女孩,女孩早已死去多時,臉頰和指尖的血色已經褪去,身體也從僵硬慢慢變得柔軟。
在女孩的腋下部分,甚至已經能看到一些腐爛的痕跡。
女子徒勞地替懷中的女孩驅趕著不斷落下的蒼蠅——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已經死去,隻是不想接受這個現實而已。
不知道走了多久,女子終於放棄了,她呆坐在路邊很久,直到第三個日落,才開始用雙手挖著地上的泥土。
至少,她要親手將女兒安葬。
碎石掀翻了女子的指甲,可她仍舊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樣,一捧一捧地將土堆在一邊。直到第二天早上太陽升起的時候,她才挖好了一個堪堪能將女兒已經快無法維持人形的身體放進去的墓坑。
填上土,女子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搬來了一塊相對平整一些的石塊,用指尖的血寫上了字,權當墓碑。
【愛女鐘情之墓】——這便是她能給自己女兒做到的、唯一的一件事了。
十一年前,女兒的父親死於【天宮】門外,作為無名無分的【妻子】,女子獨自一人、頂著全家的非議將女兒撫養長大——就算女兒是自己和表兄禁斷的果實,她也無法因為這件事放棄女兒。
她為女兒取名【鐘情】,是她壓在心底的、對鐘良最真切的向往與愛慕。
做完這一切,女子靜靜地躺在那小小的土包上。她已經不打算再走了,因為她知道,前方沒有任何光明,無論走到哪裡,目之所及皆是死亡與疫瘴。與其麵對那些絕望,不如就在這裡結束一切好了。
女子咳嗽了幾聲,幾絲血跡從嘴角流下——是的,她也感染了瘟疫,命不久矣。
“乖女兒……娘親來了……”女子仿佛感覺到自己大限將至,她沒有感到任何恐懼,隻是輕輕拍了拍枕著的小土包,和女兒打了聲招呼——
——她應該會聽見吧。
女子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已經被兩名一黑一白衣服的鬼差扔進了籠子裡——【籠車】是當時以正常渠道唯一能通往【鬼界】的交通工具——女子興奮地握著生鏽的鐵籠,不斷向外麵四處張望——她不知道自己死去的時間和女兒差了多少,不過應該是沒差幾天——
她還是有機會見到女兒的。
她要向女兒好好道歉——自己是個不稱職的娘親,年紀輕輕就讓她受這樣的罪,最後連吊唁她的人都沒有——自己實在是有些太不像話了。
“鬼差大哥,請問……”女子進了鬼門關,被鎖上鏈子、與其它的鬼魂連在一起——她仍然沒有放棄尋找女兒的身影,趁著鬼差路過的時候,抓住了對方的袖子,“……請問您見沒見過一個樣貌與我很像的……”
“……排好隊,這裡沒有你要找的人,有什麼事,過了黃泉路再說。”
鬼差的脾氣一直不好,昨天和同事賭錢還輸了十根【金壽】,原本想要大發脾氣,但或許是因為這名女子是位美人,眼中的期待和楚楚可憐的表情讓他的脾氣消去了大半,因此一些淩厲的話語,也變得稍顯柔和了一些。
“……謝謝鬼差大哥……”女子還想說些什麼,但看到對方臉上不耐煩的表情,她張了張嘴,將後麵的話咽了回去。
或許是【人界】的饑荒帶來了太多的【鬼魂】,【鬼界】從未像現在這樣忙過。每個【鬼差】都焦頭爛額,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八瓣來用——可就算如此也沒用,大量的鬼魂令他們手忙腳亂,許多事都無法顧及到——
比如一些【鬼魂】從隊伍裡悄悄離開,混在鬼魂群中逃走。
女子便是其中一人——逃走的【鬼魂】基本上都是生前罪孽深重、死後怕受到嚴厲懲罰的;但女子不一樣,她沒做過壞事,逃走,隻是為了找她的女兒。
這一找,便是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