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我愛吃**》成了絕唱,也一度被人戲稱為日本文壇最暢銷的書籍,沒有之一。
那名教授提到這書,在場眾人立即輕笑出來,唯有竹內治神色十分難看。
“什麼時候文學作品的質量評定開始脫離大眾和銷量了?各位都是獲得過各種文學獎的文學家。難道你們的寫作初衷不是為了得到大眾的廣泛認可嗎?!”
竹內治聲色俱厲,沒等那名教授反駁,就繼續機關槍般輸出道,
“還有,諸位請讓我說完再評論可否?
剛才談到《且聽風吟》雖然構思不算完善,但已經得到了大眾讀者們的認可,誠然,隻是這麼一篇小說,我肯定不會說他開創了流派什麼的,畢竟曇花一現的作家數不勝數。
但是!
你們難道都沒有發現嗎?
北川秀在《且聽風吟》中是把自己的情思、理念、思考之網任其自然地、商業化地散開,卻在《球》中漸漸收攏起來,還將其集中聚斂於彈子球機這一對象上!
也就是說,他的創作開始由不自覺轉向了自覺,從無主題往真正有主題去過渡了!”
“諸君!我不知道你們是否去過書店,去過大學的圖書館,是否有聽過那些讀者對它們的評價。如果有過,你一定會發現一件事。”
“什麼事?”市古貞次皺眉問道。
“在討論《且聽風吟》時,讀者們大多在議論‘風究竟說了什麼’這個主題,有一部分人看出了他所描繪的迷茫與孤獨,也有很多人隻是純粹沉迷於有趣的愛情故事中...”
竹內治說的口乾舌燥,這時一隻白皙的小手伸了過來,他拿起手上的茶杯,一飲而儘,很舒暢,然後有些愕然的看向蛇喰麗。
蛇喰麗立即閃到角落,躲避著竹內教授殺人般的目光。
她也不想旁聽這些文學界大佬們的爭吵啊!
她本來是過來上交自己和夢子關於《球》這篇新小說的長評——
自從幾次被竹內教授抓去當壯丁後,她們現在不得不成為北川秀作品的“被迫評論家”,因為竹內教授想收集年輕群體對北川秀的看法。
然而進來後她一直找不到和竹內教授說話的機會,接著被那位很和藹可親的木村惠子奶奶拉到一邊聊起了家常,再然後,竹內教授和市古院士就吵起來了。
好吧,她承認自己有好奇偷聽的行為,畢竟涉及到了她的新偶像北川秀老師,她實在忍不住啊。
竹內治現在沒空“教訓”這個不聽話的得意門生,視線又回到了市古貞次身上,繼續咆哮般說道:“可當《球》這篇小說開始連載後,我們能聽到讀者對它有了準確的感知。
‘尋找’這一主題被明確運用,讀者們都能感覺到它!也即是說,北川秀使用了一種非常簡單的主題,傳遞給了讀者們他所要表述的思想內容。正如他在增刊序言裡所說的那樣。”
“我為什麼要寫這篇小說呢?因為我們普通人成為了資本社會最大的受害者,宛如遊蕩的幽靈般,在人世間尋找著自己的歸途...”竹內治幾乎快把北川秀的增刊序言給背出來了。
他站在一群教授麵前,卻像個瘋了似的狂信者,看著天花板,低聲複述著這句話,然後熱淚盈眶。
“是的,他寫的是青春戀愛小說,而且俗不可耐,在《球》裡公然寫到主人公和一對雙胞胎姐妹花同居,過著沒羞沒燥的生活,自己還有個名義上的女友...小說裡也充斥著和我們推崇的‘古典’、繁瑣、‘批判’等主題相違背的俏皮話,黑色幽默,簡直就是個粗製濫造的三流故事。”
“可就是這樣一個誰都能看,好像誰都能寫出來的三流故事,讓迷茫的,不知所措的,找不到人生道路的大眾們,感同身受了。”
“難道這還不叫開創流派嗎?”
竹內治再度口乾舌燥,然後他的得意門生又送過來了一杯水。
這次他沒有瞪蛇喰麗,而是悵然若失的盯著手裡的杯子,說完這些後,他一時間有些腿軟和失落。
因為他很清楚,在市古貞次出言反對時,這個討論的結果就注定了。
日本學士院文學科的院士一開口就給北川秀的這一係列小說蓋棺定論了,饒是他說的舌燦生花,也沒法扭轉這些老家夥們的決定。
市古貞次也不可能在這麼多人麵前自打耳光,來推翻自己的結論,附和他的觀點。
一切終究是徒勞的。
隻是心裡一旦念及這些東西,竹內治就不由得想起了當初自己怒噴芥川獎的時候。
類似的情景,類似的討論,同樣的結果。
好幾年過去了。
怒噴芥川獎帶來的惡果還在持續。
他也想過退讓。
但事到臨頭,他發現自己這嘴巴,是真管不住。
“竹內教授的這番見解,實在引人深思,您對小說的研究遠超我啊,令人慚愧。”市古貞次聽完後不住點頭,還輕輕鼓了鼓掌,隨後話鋒一轉,
“可是。剛才您也說了吧。北川秀這位小友是準備寫三部曲的,其中還有一部尚未麵世。他是第一次寫小說的天才,可這些年來,學士院見證過的隕落的天才太多太多,我們把他的處女作抬到這等高度,萬一第三篇小說失敗了...”
“是啊,這對他不是一件好事。”其他人也低聲附和道,“開創流派,就意味著他該站在我們這個地方,對新人真是好事嗎?”
教授們又活躍了起來,紛紛點頭,交頭接耳說著類似的話。
蛇喰麗站在木村惠子身旁,忽然心裡很堵。
這算什麼事情?
他們一個個都說北川老師寫的很好,沒有一個人不認可他的小說。
可為什麼,卻非要否定他開創流派的事。
還一副我是為了他好的表情?
進入東大文學部後,她從不少學長學姐口中得知了日本文壇的殘酷,“上流作家”們的固化。
但那也就是聽過而已。
可親眼見到時,一種龐大的無力感忽然洶湧而來,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好想衝過去大喊“北川老師的書明明就是開創了新流派,是我心目中的神作”。
可那樣有什麼用?
連竹內教授的觀點都被輕易否定了。
她的算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