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家明顯知道這篇《伊豆的舞女》是整部短篇集的精華部分,因此在做這篇的翻譯工作時,比前幾篇還要考究和認真。
莫迪亞諾和大部分的法國土著一樣,對遙遠的日本所知甚少。
但通過翻譯過來的《伊豆的舞女》,他的眼前仿佛展現出了一幅有關日本農村現狀的畫卷——
含羞帶怯的舞女藝伎、扯著嗓門大喊大叫的腳夫、罵罵咧咧整天悶悶不樂的旅店老板娘
在如詩如畫般的天城山腳,形形色色的人們在為各自的生計忙碌著,天色微暗,雲邊有雨,背著書包獨自爬山的少年郎就這麼偶遇了一名羞澀的舞女
“美實在是太美了”莫迪亞諾從的語句中深切體會到了日式的含蓄美,也被這個時代日本農村的落後與封建所震驚。
原來在90年代的日本,也依舊存在著“女人用過的筷子不乾淨”的迷信說法。
他一口氣把幾千字的《伊豆的舞女》看完了。
當讀到主人公“我”無可奈何,又不得不辭彆舞女,兩人一個在船上揮手,一個在岸邊出神眺望時,他的心臟狠狠一抽。
法國人在骨子裡崇尚浪漫與愛情,這個以“愛而不得”為主題的短篇,一下子便征服了莫迪亞諾這個巴黎第七大學的校長。
看完這部短篇集的全部六篇後,他久久無法釋懷,就這麼手捧著書,乾坐在椅子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持續呆滯著。
“看來莫迪亞諾先生也被深深打動了。”孔貝斯科回憶起《伊豆的舞女》的劇情,也不禁跟著沉浸了進去。
直到又過去了十分鐘,奧德梅鬆才開口打斷了他們兩人的沉思:“莫迪亞諾,怎麼樣?讀這部,是不是比任何事情都值得?”
“奧德梅鬆老師我、我無法用言語來形容我此刻的感覺。”莫迪亞諾幾次想要開口,但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一句都蹦不出來。
“我理解你的感受。”奧德梅鬆笑了笑,趁這個機會又拿出了一份《巴黎晚報》,“不過現在可不是交流讀後感的好時候,這篇的作者好像正在遭受不公待遇呢。”
“不公待遇?您是說這位叫北川秀的年輕人正在他自己的國家被針對?”
莫迪亞諾接過報紙,藍色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能寫出這種短篇的文學家,放在哪個國家都是國寶級的存在吧,怎麼會遭遇不公待遇?
日本人是瘋了嗎?
他不解的看向報紙,很快就看見了奧德梅鬆特意用紅筆勾勒出的夾縫新聞。
“諾貝爾文學獎的推薦人名額被黑?他們是瘋了嗎?!難道去年日本還有比《伊豆的舞女》更好的麼?”莫迪亞諾的眼睛睜得更大了。
“我覺得並沒有。”孔貝斯科接話道,他把從傑拉德和奧利維亞那裡聽來的事情真相簡單複述了一遍。
以他們的渠道得到的消息,加上法國這邊的日本留學生們的反饋看,《伊豆的舞女》無疑是去年日本最熱銷,最受歡迎的,非要拿幾部和它做比較,這些留學生舉出的例子也全是北川秀的其他書!
至於它的文學性,這裡有三位法國文壇巨匠,他們一致認為《伊豆的舞女》足以放入世界文學史中!
“所以這事竟然是真的。”莫迪亞諾感覺今天早上一下子看到了好幾件他幾十年都碰不到的離奇事情。
日本文壇的文學家們真的瘋了嗎?
這麼好的短篇竟然不推薦到瑞典學士院,他們的文學審美難道低成這樣了嗎?
“所以兩位老師來這兒的目的是?”莫迪亞諾歎了口氣,“雖然我也為這位北川先生感到不值,但各國的諾獎被推薦人都是各國的提名人負責,我們是無權插手的。”
“我知道。”
奧德梅鬆點了點頭,將目光瞥向那本《伊豆的舞女》,忽然吐出一句足以載入史冊的驚世駭俗之語,
“所以我來找你,希望你能以巴黎第七大學校長的名義推薦它去評選諾貝爾文學獎。”
“???”
莫迪亞諾腦子直接宕機。
好像又多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一旁的孔貝斯科也跟著附議道:“我和奧德梅鬆老師的看法一樣。我們法國一共有七位提名人,奧德梅鬆老師這邊代表的法蘭西學士院沒法推薦海外作品,那個名額必須留給國內。
但你們手上的大學推薦名額可以給任何作品,以往也有過推薦其他作品的先例不是嗎?”
“確實是有這樣的先例,但那位的國籍也是法國”莫迪亞諾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奧德梅鬆的話了。
“無論國籍在哪兒,隻要是值得推薦的好書與作者,我們就該全力協助!”
奧德梅鬆搖了搖頭,眼神堅定的說道,
“在我眼裡,沒有什麼法國文壇、日本文壇,隻有一個世界文壇。
這部《伊豆的舞女》,還有這個叫做北川秀的年輕人,必將被載入人類文學史中,這樣的作家,現在正遭遇著不公,我們看到了,難道也要和他的國人們一樣冷眼旁觀嗎?”
“莫迪亞諾,如果你不願意推薦它,那我就繼續去找其他的提名人,如果你們都不願意推薦,那我就把法蘭西學士院的名額讓給它!”
奧德梅鬆補充了一句。
麵對這個倔老頭,莫迪亞諾也沒轍,他和孔貝斯科對視了一眼,隨後苦笑著點頭道:“我明白了,奧德梅鬆老師。這部和這位作家絕對具備被推薦資格,這是毋庸置疑的。
既然您都這麼說了,那我馬上動身去找其他大學的校長,把這件事在今天敲定下來,這樣可以嗎?”
奧德梅鬆在法國文壇的地位非常高,相當於穀崎一郎之於日本文壇。
他都發話了,而且北川秀的遭遇確實令人唏噓,質量又高的離譜,莫迪亞諾很快也就認同了。
反正法國的推薦人名額一共有五個,比起隻有一個的日本富餘不少,勻一個出來問題不大。
“我和你一起去,現在就動身!”奧德梅鬆不想繼續拖下去。
自從上次龔古爾文學獎頒獎典禮和北川秀聊了幾句後,他就對這個年輕人格外關注與在意。
在聊天時,北川秀的淡然與對文學的純粹追求讓他非常動容。
這樣的年輕人,這樣的文學家,不可以被這麼埋沒掉!
“那好吧我馬上喊人去備車。”莫迪亞諾繼續苦笑,看來七大和五大的合並項目洽談會又要往後挪一挪了。
“嗯。”奧德梅鬆起身前又看向孔貝斯科,“對了,你去找香奈兒的人拿下那位北川老師的履曆,如果《伊豆的舞女》出了下半部,記得馬上找人翻譯好。”
“好的,奧德梅鬆老師。”孔貝斯科點頭道,他也很想看看後麵的六篇會不會有更大的驚喜。
“哦還有,幫我問一下,如果沒有出版社願意出版他的集,我可以推薦巴黎大學出版社協助出版。”奧德梅鬆又補了一句。
聽到巴黎大學出版社,莫迪亞諾知道這活兒估計又要落到自己頭上,忍不住一陣苦笑。
就在奧德梅鬆等人跑去聯絡各個知名大學的校長時,萬眾矚目的1997年1月號《文藝》的首刷日數據也新鮮出爐了。
“388萬冊?這個數據可靠嗎?”
最近正忙於給諾貝爾文學獎被推薦人黑幕事件擦屁股的穀崎一郎,聽到這個數據後,也忍不住抬頭看了眼正前方的竹田恒和。
因為北川秀拒絕領取穀崎賞,曾經的純文學一番大賞一落千丈。
為了保住這棵發財樹,穀崎一郎一邊敲山震虎,警告北川秀,一邊通過竹田恒和等人放出了“穀崎一郎可能今年複出”的迷霧彈,這才慢慢穩住了穀崎賞的風評。